第20章 籠中鳥

春天終究還是能讓人高興的,很重要的原因我覺得有一條,正如張潮在《幽夢影》中說的那句話,其機暢也,至於“讀諸集宜春”,那也是錦上添花的事。春天裏的一切都好,連人的脾氣也好像都變得溫柔了。錢鏐是五代十國時吳越國的國王,是販私鹽出身的大軍閥,梟雄,夫人回了娘家,他想她快點回來,信上卻寫了這麽一句話:“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看著短,境界明顯卻比狗屁文人的絮叨高出好多了。春天裏我讀鍾叔河的《籠中鳥集》,讀到了這一句讓人高興的話。

《籠中鳥集》是鍾叔河新出的一本集子,二〇〇九年七月青島出版社出版,其實裏邊的文章並不新,是個人的自選集,從以前的集子中選出的文字。我讀先生的文字,覺得有兩點好,一是語言精練,二是思想性強。《念樓學短》、《學其短》,都是標杆性的文字。他對短的古文的解讀,是完全個性化的,除了對古人筆意有著熨帖的領悟之外,還能夠結合時弊有著敏銳而批評性的發揮。至於他的其他的文字,思想性的強烈更是能讓人深切感受到的,有如魯迅的投槍和匕首。

“我好比,籠中鳥,有翅難展---”,這是楊延輝在《四郎探母》中的句子,鍾先生就此發揮,卻寫出了不同的意思。籠中鳥大致都是些飛不遠的鳥,展也展不到哪裏去,是看不出“有翅難展”的悲哀的;即使飛出去,也還擔心天災人禍的戕害,還不如呆在籠中歡欣雀躍,也是看不出“有翅難展”的悲哀的。後來說到“鳥籠經濟”,先生接著說,“大約是說市場經濟雖然要開放,要自由,但開放和自由都得有限製,得守規矩,得有個鳥籠子裝著,不然就雞飛蛋打了。經濟既然如此,社會、文化當然亦是如此,尤其是政治和意識形態,恐怕更不得不如此,看來我們這一輩子也隻得在鳥籠裏過了,但願這籠子能夠稍微做大一點才好。”這篇文章寫於一九九零年四月,現在讀起來,還是有些意味的。《籠中鳥集》的得名,即緣於此。

文章做到這裏,總還須東施效顰,善意地充一回大,學一句太史公曰:嗚呼,古今之文,所謂詩無達詁,文有異思,念樓之文,其楷模乎;武人寫字,概出乎情,赤子之文,每奪天工,具美(錢鏐字)一言,足抵茹太素雄文千篇。噫籲戲,危乎高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