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邊緣

婷提著兩大袋陶罐,站在路邊等車。這些陶罐,有的可能會做了花瓶,插幹花或者鮮花,有的,就隻是一件藝術品————如果它恰好滿足了主人的某種審美需求。

有那麽多的人會需要飾品!需要飾品的生活該是怎樣的奢華?婷在心裏暗自歎著氣,腦海中盤旋著上午在店裏的那個女客人,她的那種高貴,冷豔,倒有點像阿美。

婷是從朋友手中接過這個小店的,她曾經徘徊了又徘徊,怕辛苦攢下的幾個錢打了水漂。老公一直反對,黑著臉不說一句話。那個朋友很大氣地揮手:“接吧,你先做到年底,虧了,算你替我打工,賺了,把我的本錢給我。”朋友改行開了家廣告公司,不想再為這個小店費太多精力。這樣,老公才終於同意婷自己做老板。

賣一點幹花,陶器,布藝,婷用自己的眼光迎合著這個大都市時尚人群的需求。雇了一名女工,十九歲,叫芸,與婷交替著上早晚班,有時也幫婷到幼兒園接孩子,老公繼續在一家公司上班,拿二千五的薪水。婷給他四百零用——坐車,吃盒飯。老公沒有其他的嗜好,不抽煙喝酒,也不打牌,四百塊,足夠了。婷交房租,支付一切家用開支,偶爾也給自己的高檔服裝和化妝品買單。這座城市是很多人眼中的天堂,天堂裏車來車往,高樓林立。她夢想著哪一天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哪怕三四十平米也好。然而靠目前的收入,婷和她的朋友們,永遠隻能做了天堂最忠實的看客,那一點夢,遙遠得像天邊的晨星,泛著清冷的光。

巴士過來了,婷小心翼翼地把陶罐移上車,終於抓到一個扶手,站穩了。她擦把汗。旁邊一個長發齊腰的女孩,明顯地皺了皺眉頭,嫌婷的東西占了太多的空間。婷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她在想老公今天上早班,會不會去接兒子。車上有幾對情侶,互相依偎著說話,其中一對還在喂著話梅。婷想起在華牆北做收銀時,也曾收到過一包話梅,也隻是一包話梅而已!她和夥伴們一搶而空。一個精美的包裝袋,靜靜地躺在垃圾簍裏,婷有意無意地,目光總在那兒停留,思緒就有點遊移不定。那時候,大概十八九歲吧,很年輕。當然現在也並不老,二十幾歲的年紀,再老,也是年輕的吧?婷無端地有些懊惱,並不敢深想,一些念頭甫一上來自己就拋開了。

下了車,還沒提起貨物,迎麵過來了合租一套房的梅。她顯然是正下班。婷很高興:“來,幫幫我。”

梅也很高興:“生意很好吧,進這麽多貨!”

她們說著,笑著,因了這快節奏下的空閑,心情格外的明朗。

老公在看電視,兒子還在幼兒園。

梅的手勒得生痛。她不自在地對著婷笑了一下,很勉強,放下東西,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了門。婷很生氣,然而也不是吵架的時候。她抹了把臉,急匆匆地往幼兒園趕。

牽了孩子的手,婷於一瞬間有些滿足,孩子歡笑著,咭咭呱呱說個不停,一會兒,渴了,要吃冰淇淋,婷買了一支,看孩子咬得那麽香甜,她又給自己買了一支。

回到家,老公還是在看電視,他接過孩子的書包,問:“今天得小紅花沒有?”孩子搖搖頭,搶過爸爸手裏的遙控器:“我要看奧特曼。”

父子兩個坐在公用客廳的沙發上,一塊看奧特曼打怪獸。

婷打開煤氣,做飯。很累很累,身體的某一處在拚命地掙紮,想停下來,拒絕這一切。晚餐是青椒炒魷魚,這是老公愛吃的,她喜歡看他伸長了鼻子趴到菜碗前猛嗅的樣子。以前在學校,兩人偷偷地租了房子,做飯,老公總愛在婷炒菜時摟著她的腰,每一道菜出鍋,就伸了鼻子去嗅。婷的眼光不由自主地溫柔起來。

梅拿著蘋果,進廚房來了,“你老公不給你做飯?他倒不用進貨,全是你一個人。”梅笑笑的,洗完蘋果,站在廚房門口,慢條斯理地削皮,眼光瞅著那看電視的父子。

婷才溫柔起來的眼光又頹廢下來,她朝老公大吼:“去買鹽!”

老公抬起頭,瞪了她一眼,起身出去了。

婷不再答梅的話,隻說:“昨天芸那條紫色的裙子真好看,我明天也去買條紫色的裙子來穿。”

“你穿多少都應該呀,都是你自己賺的錢。你看阿美。”阿美成了二奶,男方是個香港人。這回輪到婷笑笑的了,“想做阿美都可以做啊,隻要有人要。”

“其實像阿美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將來,嫁人,生孩子,再和我們一樣的過唄,那男人總會把後半輩子的生活費給足。”兩個人就都靜了下來,念頭都跑遠了。樓下的喜芝,是芸的老鄉,夫妻一塊過來打工,不過三個月,跟了個外地的小老板跑了,留下丈夫天天與啤酒作伴。梅和男友談了三年,早都不談婚論嫁了,哪裏是有結果的愛情?有了結果又怎樣,像婷?這樣的結果怕是人人要敬而遠之了。阿美做了二奶,一輛小車開得女伴人人眼紅。然而二奶就那麽好做麽?哪裏有那麽多有錢的男人,等在那裏,讓女人去依靠?有錢的男人,也隻會選阿美呢。不是人人都做得了阿美。

菜好了,青椒炒魷魚,玉米燉排骨,色澤鮮豔,濃香四溢。一點點遙遠的心思,在這點小小的**下,又回來了。

便是這簡單的充實讓婷重複著昨天的故事?近在咫尺的空間裏每天都有傳奇在演繹著,傳奇的人生未見得人人向往,身邊的現實又令人窒息。

空氣中,有一絲凝重的東西在飄**,那個男人,未必看見了。看見了,也未必會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