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與戚繼光

曆史上有兩支軍隊,都是以個人姓氏命名的,非常出名,都把侵略者打得落花流水,一支是嶽家軍,著名愛國將領嶽飛率領,曾讓金兵發出感歎:“撼山易,撼嶽家軍難。”另一支是戚家軍,由抗倭名將戚繼光統率,專為登陸搶劫的倭寇而組建,建成之後於十多年間橫掃沿海地區,使倭寇聞風喪膽,最終絕跡神州大地。這兩支部隊都有許多相似之處,軍紀嚴明,行動迅速,且都有完整的臨戰陣型訓練,嶽家軍的步兵製騎陣,戚家軍的鴛鴦陣和五行陣,再則,兩位統率都熟讀兵書,先謀後戰,都是精忠報國的忠義之士,都能名垂青史留芳百世。並且,兩位將軍都是才高八鬥的飽學之士。

且看《滿江紅》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 八千裏路雲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 壯誌饑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再看《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裏夢,已三更。 起來獨自繞階行。 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 舊山鬆竹老,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琴。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這是嶽飛的詩詞,僅憑“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就足以在中國文學史上占一席之地了吧?

來看戚繼光的《凱歌》: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與義兮氣衝鬥牛!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幹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子兮下救黔首,殺盡倭奴兮覓個封侯!

再看他的《馬上作》

南北驅馳報主情,江花邊月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

《稻鈐深處》

小築慚高枕,憂時舊有盟。

呼樽來揖客,揮鹿坐談兵。

雲護牙簽滿,星含寶劍橫。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這些詩,豪氣幹雲,讀來令人動容。戚繼光一生留下兩百多首詩。

並且,這兩支軍隊在當時都受到百姓的熱烈擁戴,所到之處,老百姓都是簞食壺漿,夾道相迎。然而,嶽飛和戚繼光的結局卻大相徑庭。嶽飛逢金必勝,“直搗黃龍府,與諸君痛飲耳!”生平未曾遂意,卻與兒子嶽雲雙雙慘死風波亭,留下令人扼腕長歎的傷心傳奇。而戚繼光,一生揮戈縱橫馳騁,所立功業既為當世所容,亦為後世敬仰。兩者差距如此之大?何也?其實兩人所處之時世都差不多。中國曆史上少有幾個光明的時代。君賢臣能,天下大治的時節屈指可數。大多數時候,人性是一樣的,時勢也是差不多的。君王有這樣那樣的缺點,大臣中貪汙受賄成風,也會有一些血性之士,以天下為已任,“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樣的人不會太多。於是,如何在這樣的時代實現自己的理想與抱負?再有血性,也要遵守一定的潛規則,否則,悲劇是不可避免的。如戚繼光,他生於嶽飛時代,結局一定會和嶽飛不一樣。而嶽飛,就算他逢上嘉靖,估計也是難逃一死。換言之,嶽飛的青史留名,有很大的偶然性。而戚繼光,則是必然的。嶽飛遇到的如果不是宗澤,不是張所,他的才華根本無法施展,沒有人會賞識他。他的性格,太孤直了。他太認死理。一門心思隻想著收複河山,從不揣摩皇帝心思,大臣需要。甚至得罪了皇帝還渾然不知。他清正廉明,便要求全天下人都廉潔奉公,他不愛財不好色,便覺得皇帝應該理解他的雄心壯誌。孰不知,皇帝正為此耿耿於懷,一個不要錢,不好色,特別會戰鬥的下屬,他想要什麽?莫非是整個天下?他從不給朝中權臣送禮,皇帝身邊形形色色的大臣們,自然無一會幫他講話。當皇帝猜忌他時,當局勢需要一個人犧牲來換得安寧時,不是他,會是誰?而戚繼光則完全不一樣,當他清醒地分析局勢之後,他明白,貪汙是必須的,不是為自己,是為抗倭偉業。因為,他要請客,要送禮,要與方方麵麵的人來來往往,他要適應社會!隻有適應社會的人,才有可能實現自己的抱負,否則,出師未捷身先死,誰去平倭滅寇,誰去救數萬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他深深地明白,對於那些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權貴們來說,你是伸張正義還是謀取私利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很看得起我,你在我的利益鏈上。所以,內閣大臣們他一一打點,各部官員他屈意逢迎,宮內太監他敬如父母。於是,所有的人都覺得戚繼光真是會做人,人情味真濃,逢年過節會送禮來,兄弟朋友去了他的地盤會好好招待,這樣的人,聽說還很會打仗哦,幫了他,自己臉上也有光嘛。所以,戚繼光一路走下來,全是綠燈。皇帝從來不會猜疑他,大臣們都把他引為知已。他巨貪巨賄,卻左右逢源,終於實現自己一平海波的心願。然而,我們敬重他,因為在他死後,家中無金無銀無良田,遺物唯書千卷而已。

曆史發展到今天,我們其實一樣是多麽需要戚繼光!食品安全,醫療改革,政治體製改革,方方麵麵,行行業業,我們渴望戚繼光式的人物。嶽飛式的人物,大約隻能隔了幾千年的曆史去欣賞吧。生活中真存在了,也是逃不掉淘汰出局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