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捅啥別捅燕子窩

他家舊瓦房的堂屋中間房檁上有一個燕子窩，每到春暖花開，就有一對紫燕夫妻早早地飛來築建愛巢。不多久，它們就會兒女滿堂，呢喃不已。

看著飛來飛去忙著覓食的雙燕，聽著幾隻張著嫩黃小嘴的雛燕在嘰嘰喳喳迎接父母那歡快的叫聲，男人坐在矮桌前，邊飲酒邊與燕子們分享幸福。

它們無憂無慮真快活。男人有時像自言自語，又好像對正在一旁看黑白電視的女人說。

它們快活了，可我天天得給它們擦屁股。女人一直就討厭這個燕子窩，多次想把它給捅下來，或者關上房門不讓燕子進。但男人不讓，男人說，老輩人講，打死一隻燕子就會瞎一隻眼，捅掉一個燕子窩就要變成雙眼瞎。捅啥別捅燕子窩，燕子是精靈鳥，誰家住燕子就說明誰家的風水好。

年輕的女人沉默了，她寧願天天打掃燕子的糞便，也不想變成一個瞎子。

春去春回，日月如梭。男人和女人就像燕子一樣，在一年年地忙碌著共築愛巢，養育著他們的一雙兒女。男人跑運輸，女人種田。他們雖然沒有像燕子夫妻那樣時常耳鬢磨腮和睦相處，但也和許多夫妻們一樣波瀾不驚地共同守著一方田園，一個叫“家”的地方。

很快，他們就有了一些積蓄，計劃翻蓋樓房。

除夕夜的酒宴上，女人說，開春就拆吧，入冬前還能住上新房子呢。

行，到天暖和我就去找建築隊。男人點點頭同意了。

可到了陽春三月正要準備拆老房子，男人卻變卦了。一拖再拖地說，人家建築隊老板接的活多，得往後推遲幾個月。

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嗎？怎麽還要往後拖？不行，我明天找他問問去。比預計時間往後拖了才半個月，女人就沉不住氣了。趁男人不在家，她真的跑去問了建築隊老板。

沒想到男人傍晚剛回來，女人就和他吵上了。問男人是咋想的，為什麽要一次次地說瞎話騙她？

男人一看露餡了，就把實話說了出來。原來，前一陣子他發現那一對燕子歸來後不久，雌燕就在愛巢裏開始孵卵了。他想等這一窩小燕子會飛後再拆房子不遲。

女人一聽火了。說不就是幾個燕子蛋嗎？值得你像孝敬你老爹那樣去關心它們？真是莫名其妙。說罷，趁男人上廁所的機會，她也不管什麽眼瞎不眼瞎，找來一根長竹竿，幾下子就把那個多年的燕子窩給捅了下來。

燕媽媽飛走了，在院子裏喳喳叫著盤旋著。隨著燕子窩和燕子蛋的砰然落地，男人的心也碎了。

轉眼又一年的春天到來了，男人女人家的兩層小樓拔地而起。男人也把他一直借住在別人家的父親接到了新家裏。可麵對寬敞明亮裝修得富麗豪華的新房，男人卻變的少言寡語了。

它們永遠都不會再來了。花開了，天熱了，看著天空偶有燕子在院子上空飛過，男人的心裏就一天比一天傷感。他很想讓燕子們再來房簷下築巢搭窩，看它們的親密與和睦，聽它們一家的幸福呢喃。可是，這些燕子們卻就像商量好了似的，就是不來他們家。

住進新房的第三年，剛進四十的男人就被查出患上了肝癌晚期。

春天是美麗的，是一個充滿希望的季節。然而，男人卻已經到了彌留之際。

結婚十幾年就打過你那一次，別記我的仇。我走後你想留就留，不願留就趁年輕再找一個好男人。但千萬別把孩子們撂下不管，我不想再讓他們像我一樣從小有娘沒人疼。男人在對女人交代後事。

女人哭了，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她知道丈夫才幾歲的時候，婆婆就嫌公爹沒本事蓋房借住在隊屋院裏才跟一個說書人私奔的，丈夫心裏一直有個結。於是，女人愧疚地就說，那事都怨我，我不該惹你生氣，更不該去戳那個燕子窩。你啥事都不要惦記，我不會走的，爹和娃們我一定會照顧好，你就放心吧。

男人使勁握了一下女人的手，然後充滿感激地一笑說，那就太委屈你了。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很喜歡燕子嗎？

女人淚汪汪地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

其實你隻知道我很珍惜這個家，卻不知道真正的內情。我小時候恨過咱媽拋下我不管，長大了才明白過日子的難處。你隻知道咱媽姓梁，可你知道咱媽她叫什麽嗎？

女人慌忙又搖搖頭。

男人說，咱媽的名字很好聽，她叫梁飛燕，就像房梁上的燕子，因為沒有地方住，所以才會飛走的。你把燕子的窩給捅掉了，它們能不傷心嗎？等你再想讓它們飛回來，一切都晚了。

女人已經哭成了淚人。

當天，男人就撇下老父和妻子兒女咽了氣。清明節，等他們一家老小在去給他上墳時，他們發現，男人的墳頭上空，有兩隻燕子一直在周圍盤旋著悲鳴，就像他們的哭聲一樣催人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