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九十九隻千紙鶴

凜冽的北風裹著滿天的雪花飄舞在車窗外，再過幾天就是“大年”了，趙奇終於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從被逮捕到現在已經快九年了，三千多個日日夜夜，他是掰著手指一天天熬過來的。當年在家裏時就常聽人說過這樣的話：整天閑著無聊就像蹲監獄似的。可那時他沒有那種感覺，他的生活節奏快得就像自己掏包的那隻手，眨眼就是一天。

但自從進了拘留所的那天起，他才真正體會到了蹲監獄是個什麽滋味。悔恨孤獨的感覺，簡直就是生不如死。第一次探監時，趙奇對來看他的妻子如是說。

據趙奇當年犯罪檔案上記載：趙奇，25歲，小學文化。犯盜竊和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六年。犯罪過程是：在陪懷孕的妻子去醫院查體時，因為盜竊失手逃跑未遂，便用彈簧刀捅了被害人一刀。所幸的是，當時醫院搶救及時，被害人才幸免於難。否則的話，他的腦袋早就被一槍嘣了。

你小子也太沒人性了，人家看病的錢你也偷？還差點兒要了人家的命。被捕後，負責審案的警察氣憤地拍著桌子說。入監後，許多犯人也曾這樣罵過他。

其實當年在現場看到那人捂著肚子倒下的那一刻，趙奇馬上就後悔了。要不是妻子驚恐地嚇癱在地上，他恐怕早就腳底下抹油了，決不會任憑迅速趕到的保安當場把他摁住。

認識你兩年了，真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入獄後，妻子來和他辦理離婚手續時氣憤而又傷心地說。

鈴子，我錯了，我保證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行嗎？求求你，看在剛滿月的兒子份上，就給我一次機會吧。趙奇跪在地上乞求著，懺悔著，死活就是不在離婚書上簽字。

後來，經過監獄人民警察的多次耐心說服和勸導，妻子才勉強答應看他今後在監獄裏的表現，每一次探監都是千叮嚀萬囑咐。真情所致，金石為開，趙奇通過法律學習終於悔改醒悟了。十六年刑期，經過他的努力改造，一次次地獲得減刑。刑期剛過半，他便被提前釋放。

自由了，我終於又獲得自由啦。鈴子，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團聚了，謝謝你多年來對我的真情厚意。趙奇坐在靠後車窗的座位上看著車窗外就像一隻隻白色的千紙鶴一樣飛舞的雪花，他的心早已飛回到了妻兒的身邊。趙奇知道，自己打勞改度日如年的感覺不好過，但自己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可作為受到傷害的每一位親人，尤其才結婚不久就守了活寡的妻子，那種傷心艱難的滋味比他更難過。好就好在每月一次接見，夫妻還能經常見麵。要不，鈴子的精神世界早就崩潰了。

鈴子，我學著給你寫了一些情詩，到回家以後送給你，也算是我對你多年來的思念和愛戀。每一次接見完，趙奇就抑製不住激動的心情寫上幾首詩，雖然很直白，但卻情真意切。上個月妻子帶著兒子又來看他的時候，趙奇很得意也很神秘地告訴了鈴子出獄的消息。

就你那水平，能寫出啥好詩來，還不是胡謅八扯啊？鈴子當時曾笑話他說。

我還在《育新報》上發表過多次呢，現在都已經高中畢業了，你可別拿村長不當幹部喲。趙奇認真地在炫耀自己，好像中了個什麽大獎似的。

中巴車在路上不緊不慢地往縣城行駛著，趙奇的思緒仿佛早已回到了親人身邊。他看看腳下的行李包，發自內心的一笑：親愛的鈴子，我要給你個驚喜呢。

但就在趙奇收回目光的同時，他卻突然發現坐在外麵位置上的那個黃毛小子正伸出了一隻罪惡的手，迅速地拿走了鄰座上隻有一位女乘客的小手提包，並馬上揣進了半掩的大衣裏，然後便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準備下車。

那是抱著一個小女孩的青年婦女，一看就知道是到城裏去給女兒看病的。因為漂亮可愛的小女孩胳膊上還吊著一條繃帶。

喂，放回去。趙奇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黃毛小子命令道。他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可能才入道不久的小毛賊，看年齡不過十七八歲，大概另外還有同夥。趙奇目光一掃，馬上便發現了一個“爆炸頭”的小子。但他不怕。哼，敢在大爺麵前班門弄斧，你們還嫩點。

可小毛賊轉頭翻了翻眼皮，理都沒理，隻冷笑了一聲。那意思是不讓趙奇管閑事。

趙奇豈能坐視不管？九年前的自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怎麽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他人重覆自己的老路去危害別人呢？

於是，趙奇憤怒了。轉身一把抓住盜賊的手腕，而另一隻手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手疾眼快地把那位女乘客的皮包從大衣裏麵給拽了出來。可這一來，原形畢露的黃毛賊還沒等趙奇反應過來，卻突然站起來用另一隻早已準備好的手中匕首，狠狠地對著他的胸口就是一刀。

趙奇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便手捂胸口痛苦地趴在了座位上。

本來很安靜的車內頓時大亂，等幾十位乘客和中巴車司機明白過來，黃毛賊和他的“爆炸頭”同夥，已經用刀在威脅他們了。

車停了，兩個盜賊竄出門外奪路而逃。等他們下午在一個村莊裏被逮住的時候，趙奇卻永遠停止了呼吸。

在民警整理趙奇的遺物時，他們不光發現了他放在上衣口袋裏用血染紅的釋放證，並且還從他的行李包中發現了用橡皮筋捆紮的幾遝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千紙鶴，而且每隻千紙鶴潔白的翅膀上還寫有一首情詩。數一數，一共九十九個。也就是說，正好是趙奇在監獄裏度過的月份和妻子探視過他的次數。

時光沐浴著星辰/愛/在夢中長上了一對翅膀/飛越高牆/跨越電網/飛進了家鄉/飛到了我美麗的愛人/夏娃身旁/給她一個深情的吻/那吻/甜美而又久遠。

看著一隻隻千紙鶴，讀著一首首充滿思念的情詩，所有在場的人無不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