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三篇之老媽

這世上有那麽一個人，一天天看著你成長、密切留意著你的行蹤，無私地照料你的衣食住行、日常起居，盡最大可能使你吃好穿好，寧肯自己酸痛苦楚也不讓你受一丁點委屈。在工作上你取得成就她欣喜若狂，你垂頭喪氣她暗地裏比你還焦急。當你有意或無意地誤解她、挖苦她、譴責她時，她居然滿不在乎、毫不惱恨。即便你犯了一千個錯誤，她依舊包容著你，但她卻不允許自己在你麵前有任何過失。你在她那吃了大半輩子飯，她非但不收你一兩銀子，還將你的碗來洗，還努力做出更香更美的菜讓你品嚐……猜到了吧？此人非老媽莫屬！

我的老媽生於上世紀50年代末，家中兄弟姐妹四個，老媽排行老二。外公是農場的職工，然他早早就把“職位”傳給了年方十六七的老媽，老媽遂成了一名既年輕又光榮的社會主義農場職工。在那個“子代父職”盛行的年代裏，外公沒讓老媽的哥哥——我舅來接位的事實證明：外公偏寵老媽。

外公偏寵老媽到啥子程度？每當老媽走步上班而去，他會在後頭望之又望，直至老媽背影模糊……偶爾民房一角擋住了老媽的背影，他會心急如焚脫口喊道：“哎呀，那些房子建在那幹啥？拆了它！拆了它！”——這不由讓我想起《三國演義》第36回劉備挽徐庶不得而送之的那段：

玄德不忍相離，送了一程，又送一程。庶辭曰：“不勞使君遠送，庶就此告別。”玄德就馬上執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天各一方，未知相會卻在何日！”說罷，淚如雨下。庶亦涕泣而別。玄德立馬於林畔，看徐庶乘馬與從者匆匆而去。玄德哭曰：“元直去矣！吾將奈何？”凝淚而望，卻被一樹林隔斷。玄德以鞭指曰：“吾欲盡伐此處樹木。”眾問何故。玄德曰：“因阻吾望徐元直之目也。”

蓋古今往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老媽參加工作後，本有望跟著醫療隊學做一名醫生，但最終因拿著針頭不敢紮病人屁股而放棄，後來由於政府機製改革、職員分流等原因，她先後在農場羊毛廠、方便麵廠、洋參廠、電話機廠、幼兒園幹過，此外還與老爸承包過茶園、養過豬……她工作麵不可謂不廣、身體不可謂不勞累（有時忙得顧不上喝水），可她——自小在外公偏寵下的她硬是挺了過來。我知道，她是為了生活，為了家人，為了我和弟弟。

年少時她試著幫外婆打打毛衣、做做糕點、綁綁粽子、包包餃子之類的，外婆也寵著她說不用幫，她說現在不學做以後成家咋辦？外婆說：“成家後自然就會的。”——想是時勢造能手，這話在後來果然應驗了。

打我長記性起，老媽最大的特點就是勤快：日常的買菜做飯洗衣拖地自不在話下，逢年過節的物件、迎來送往的禮品、桌椅櫥櫃、鍋碗瓢盆、衣褲鞋帽……很難想象，這些東西要沒有“家務院總理”老媽親自操刀，家裏會亂成啥樣？在這個問題上，我、老弟、老爸三個“大男人”都該羞愧不已，都該展開嚴肅的自我批評。尤在家容家貌方麵，老媽表現出較強的“好勝心”——不允許自家人比別人邋遢、窘迫，於是俺們三個大男人就有福了，街坊們每每誇及俺們身上的外套、襯衫、西褲、皮鞋等漂亮啦、有品位啦，俺們自豪無比，都做起了廣告：“老媽買的！”（老爸則說：“老婆買的！”）——於是街坊們紛紛圍攻老媽：“在哪買的？”

須特別一提的是，老媽燒得一手好菜，不僅衛生可口，速度還特快，什麽酸甜排骨、清蒸魚、燉豬腳、荷包蔥蛋、玉米蘿卜紅棗馬蹄爽湯，等等等等，一泡茶的功夫就端上。老媽還特謙虛，時不時問俺們淡不淡鹹不鹹香不香甜不甜，俺們焉有意見哉？俺們唯一的意見就是菜做得太多了，譬如三人吃弄四五人的量，四人吃弄五六人的量，造成俺們每次都“貪汙”不完、“浪費”成災。末了為謹防老媽謙虛過度，俺遂從共產主義的高度對“老媽菜”作出充分肯定：“不必多問，隻要俺們沒說這菜不好，那它就是絕對OK的好！”

沒有“老媽菜”，就沒有今日減肥中的老權。

隨著人類曆史步入21世紀，“家務院總理”的勤快也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家裏明明有洗衣機，而總理大人隻把它作脫水機用，逢雨天才將洗好的衣服放入脫水——至於洗衣機最主要的洗滌功能，碰上俺家總理就完全作廢啦。我問總理為何不任命洗衣機以逸待勞？總理說那機器是騙人的鬼把式，根本洗不淨衣服。日理萬機的總理還時常偵察我的衣物（我自上初中就寄住學校，養成了衣服自洗的習慣，洗得不太幹淨，但湊合），看一看嗅一嗅，小汙小垢一經發現，立馬押赴洗手間執行“洗刑”。

唉，這個老頑固，叫我說什麽好呢？

打上初中我就開始了住校生活，周末才回家，每次度完周末乘車返校之際，我手裏拎著老媽猛塞過來的一大袋麥片餅幹飲料蘋果山東梨，陳子昂那種“獨愴然而涕下”的憂傷都會蠻不講理地爬上我心頭，我知道這是一種戀家的感覺，而這感覺中有大部分源自“戀母”情節。緣何“戀母”？想是老媽子平日對我太好了，以至我一脫離她的照料就好像狗熊丟了蜂蜜，渾身不自在。但我也知道，兒女不可能也不能夠一輩子都躲在爹娘的保護傘下，伴隨著長大的腳步聲，他（她）務必衝出傘翼，到外頭闖出一番天地，造就一把更大的事業之傘，以此回報爹娘！

所以，我認為父母一手撐天、過度溺愛子女的做法是不妥的，相當不妥！溺愛隻會令子女享福一時而延誤終身——若非老權蹲過學校宿舍、自我勞動改造能力突出，恐如今已然成了衣來未必伸手飯來也不一定張口的呆瓜一個。故現代父母應擺脫“包大全”形象，於生活中適當下放家庭任務，由兒女獨立完成也。

寫到此處忽心頭一顫，料想大事不妙——以上這段要被老媽子看見了，那還得了？她準會指著老權雷霆大發：“你小子欠扁啊，老娘一把米一把鹽把你拉扯大你還嫌七嫌八的，老娘捧你寵你嗬護著你，小時候你被他人家孩子打得跟豬頭似的，我牽著你上人家門討公道，眼睜睜地看著人家父母將孩子揍個屁股稀巴爛才牽著你心滿意足地離去，你現在仗著會寫幾篇臭文章就諷刺我‘過度溺愛’了？人家黨中央正努力建設和諧社會主義，你倒好，在自家先挑起人民內部矛盾了！”

得，就此打住，趕緊買兩斤鮮橙向家務院總理謝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