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長1

題記:鎮長(zhang)者,也作鎮長(chang)——鎮壓的“鎮”,擅長的“長”。

山西省長治市的市委書記,一個叫呂什麽周的同誌,把當官的那套所見所聞及心得體會寫了下來,出了一本叫什麽“長治短治”的書,之後他升為省政協副主席啦,且賺了不少稿費——但俺認為他講得不夠貼切,所以俺在日理萬機之餘,寫了這篇《鎮長》資作補充。在此特別聲明,俺絕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寫東西,請你打死也要相信俺,真的,俺可以黨性作保!

俺是砸鍋省賣鐵市泡湯鎮的一鎮之長,小姓傅,所以手下人都尊稱俺“傅鎮長”。然而天公不作美,偏偏安排俺的搭檔——副鎮長姓鄭,於是人們管那鳥人叫“鄭鎮長”。這真是個令人頭疼的問題,以致外人以為他是正鎮長,而俺成副的去啦!

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領導稱呼問題都別扭了還辦啥公?對此,俺在去年7月1號那天,召集了全鎮大小幹部888人及飯堂員工38名,開了年度第168次人民代表大會,就領導的稱呼問題展開全麵兼細致的討論,會上一致通過了俺那秘書華柳倩女士的提議:“為明晰大小真偽,嚴肅黨性,姑奶奶我的意見是,大家以後務必統稱傅愛金同誌為‘傅正鎮長’,稱鄭甲子同誌為‘鄭副鎮長’——反對的請大夥吃飯。”

俺是土生土長的泡湯鎮人,1949年10月1日生,可謂共和國的同齡人,確切地說又不是,因共和國將萬歲,而俺們人生短短幾個秋,且俺們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沒國哪有家沒家哪有我”、“個人小我服從國家大我,必要時當犧牲小我保全大我”。俺時刻都準備犧牲,但俺又害怕犧牲。教育之於俺,猶如雪花膏,它能抹平臉上與日俱增的魚尾紋,卻抹不平俺內心深處的“恐衰症”。

俺出生於貧下中農家庭,興許是窮暈了頭,老爹在一次喝了八兩工業酒精後,毅然為俺取名“愛金”——俺感謝酒精,更感謝父親,感謝他給了俺這麽一個坦****的名字,但俺又不明白,為啥全人類共有的特性要集中懸掛在俺一人之名下?

小時生活的艱辛使俺倍加珍惜今天來之不易的幸福日子,所以俺一有空就出去泡泡吧跳跳舞。拿破侖同誌說過:“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兵。”那麽俺要說,不會休閑的幹部不是好幹部,是驢、是機器人。

俺常去的是一家“辣妹酒吧”。實不相瞞,俺童年的那個阿嬌也叫辣妹,可惜她如今已是別人的阿嬌了,所以俺上這酒吧的意義在於懷舊而不在於裏邊38位從麻辣省來的舞女,真的,俺用黨性作保!難能可貴的是,俺在酒吧裏仍然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身係一鎮之長、人民公仆,要注意形象!那38位露胳膊甩大腿的美女前來邀舞,都遭俺一一婉拒了——俺隻跟華柳倩秘書跳舞。

說起真正的搭檔華秘書,俺們於五年前認識的,當時她還是一名酒吧伴舞。俺一次同她跳探戈,探著探著她的上唇不小心探著俺的下唇了,她連聲道“對不起,碰疼你了吧”,俺則對對聯般地回應“沒關係,碰不死俺的”。之後俺們又不慎碰了若幹回,但這種幹戈終在俺倆所營造的和諧氣氛中一一化為玉帛——俺見其天資聰穎,熱情大方,不當秘書實浪費國家人才,有礙社會主義建設,所以俺拋棄周圍世俗的偏見,跟市裏打過招呼(俺跟市領導一起喝過酒、泡過桑拿、唱過卡拉OK),安排她轉業,到鎮政府上班。

近來較忙,無暇踏舞,由於牽掛泡湯小學改薄的事。

改薄的艱辛是平民百姓所無法想象的——倒不是工人建樓房的艱辛,乃是俺在爭取上頭撥款中的艱辛,以下便是爭取過程大事記:

A、2月3日10:30,市教育局長劉清白冒著春風來訪俺泡湯鎮,見泡湯小學屋舊房破,不成鳥樣,當即做出口頭決定:“必須高度重視泡湯鎮的基礎教育,增強硬件設備,擬撥40萬大洋在泡湯小學興建‘清白教學綜合大樓’,最好盡快!”是日中午,在“大富豪”草用便飯,僅支888塊大洋。飯畢,為表單位之間友好往來,贈薄禮於局長一行八人,中華煙及金裝五糧液若幹,僅計2800塊大洋。(論級別,他和俺同級,誰也甭想在誰麵前擺臭架子,但他的後台勢力較俺強硬,俺隻能讓著他,權當“老子讓小子”。)B、4月5日10:30,時逢清明節,俺正在山上給祖宗們磕頭,劉局長一個電話將俺拉走。這次他一個人來,俺陪他花了4分鍾繞泡湯小學校園走一圈,他說:“興建教學樓迫在眉睫,我遲些天就讓工程師來測量土地。”是日中午,在“西北人”草用便飯,本著黨內“四菜一湯”的規定,俺倆嚴格遵守,隻叫了鮑魚絲、魚翅燉冬菇、烤乳豬、清蒸猴腦及蛇鼠一窩湯,打八折,不過1080個大洋。飯畢剔牙期間,劉局請俺抽根“熊貓”,俺受寵若驚,忙以8斤極品鐵觀音作回贈。

C、6月10日早,臨近暑假了,教學樓仍無絲毫破土動工的跡象,莫非劉局對俺上回的表現不滿?俺忙致電劉局,對方秘書接電,答道:“劉局偶感風寒,暫不辦公。”

D、6月10日下午,俺獨自驅車趕往市教育局,由劉局秘書領往局長辦公室,俺暗自算了算,室門至局長辦公桌一段距離需走28步,大概每走兩步他就咳嗽一聲,可見其風寒之深。俺不忍擾其休病,匆匆放下檔案袋就走人了,臨了俺不忘回眸道:“劉局,泡湯人民都知道您為泡湯鎮的教育建設嘔心瀝血,這袋裏的資料記載著全體鎮民對您的良好祝願,願您早日康複。”——其實也沒啥,那檔案袋不過裝了8000個大洋。

E、7月2日,建設初露頭角,上頭派了四位工程師到泡湯小學圈地畫圖,接待費僅2000塊。

F、9月10日,一個具有決定意義的日子,劉清白局長終於露出了的“尾巴”。那天他致俺電話:“傅愛金同誌,我們都是久經考驗的老黨員了,有些事情要靠體會的,體會不好或不夠就隻能把事情辦砸!”

“哦,傅某是個老大粗黨員,腦子不靈,還請劉局明示。”

“這就好,我實話告訴你,你上次送的那8000大洋,及五糧液鐵觀音之類的東西,我已如數上交財政,真的!”

俺大吃一驚:“那——”

“不過你放心,這點小數目還夠不上什麽行賄,況且我又沒有上報姓名。”

俺喘了口大氣,緩緩地說:“那,多謝局長照顧啦。”

“話又說回來,教學樓你有沒心思建設啊?”

“當然建啦!俺從政至今還未撈到啥政績哩,就怕局長大人不肯關照。”

“關照倒容易,隻不過——”

“請明示!”

“是這樣的,省財廳那邊的40萬改薄款已撥入我市財政,但我市尚有幾十所比泡湯小學更爛更鳥的學校,這40萬——”

“您放心,俺一定會根據‘50—50’的暗文規定,先給您上交20萬。”俺咬了咬牙,差點沒崩。

“嗬,老傅呀,你也知道局裏窮得揭不開窩,那20萬我一定會用到局裏的……”

G、9月11日(農曆八月十五),上頭來了一份指示:“茲定於10月8日對清白教學大樓動工,請泡湯鎮委、鎮政府做好準備工作。”俺頓時覺得身輕如燕,因為心上的石塊落地了。是夜十一點半,俺提著一盒普通月餅上劉局家慶賀佳節——為了衛生起見,俺沒在盒裏放現鈔,隻放了本麵值20萬的存折。

如今已是12月20日了,教學大樓仍無絲毫破土動工的痕跡,至於規劃圖早被俺撕個粉碎——原因很簡單,就在9月23日,那個該死的不爭氣的劉清白讓紀檢部門給帶走嘍。活該!誰讓他貪汙!

他爹的,他們居然告俺?!俺冒著行賄的危險為泡湯小學的改薄工程拋磚引玉不辭勞苦,他們居然背地裏告俺?!

他們,四個泡湯小學的代課教師,三年前師大畢業,按理說俺該讓他們上崗從教,但當時本鎮學生“僅”兩千,教師卻“多”達32位,可謂師滿為患啦,那幾個黃毛小子擠往何處去?俺不得已,分別安排他們到鎮醫院婦產科、鎮林業所滅火隊、鎮派出所驗屍組及鎮計生辦結紮室,且作見習生。哦,對了,俺還特意恩準他們帶薪工作,足補220塊大洋呢——你要問俺哪來這麽大的權力,看看俺與市長手搭肩頭的合影就知啦。

那幾小子倒也兢兢業業,為泡湯鎮多少做出點貢獻,一年後他們分別:宣布了八個脆弱生命的駕崩、將四個縱火嫌疑犯打成二甲殘廢、奮不顧身染上了屍毒、為五名婦女上了十三個環。鑒於他們的敬業精神,加上他們家長誠心逼俺收下的4公斤鹿茸,俺力排眾議,勉強讓他們找回本職——到泡湯小學代課,月薪升至二百五。

事情本應告一段落了,豈知小子們得寸進尺,聯名給俺寫了封信——不帶任何附加禮品的信,要求俺將他們轉為公辦教師,理由是:他們乃堂堂國家計劃內大學生。俺當然不會中計,遂批複道:不成,國家計劃必須以當地市場為導向!

他爹的,後來他們告上癮了,致泡湯市場於不顧,又聯名上書省教育廳告俺!這不,俺接到了高得祿廳長的一封指示:“務必盡心盡職,盡快解決三年前畢業的四個大學生轉公辦的問題。”

嗚呼,他們咋這麽傻,傻得不知“羊毛在羊身上解決”的道理?社會主義講的是一級抓一級,層層抓落實,搞來搞去末了還不得通過鎮長俺出麵解決麽?他們以為本鎮長是泡沫製的,告了就能告倒的麽?他們以為通過省教廳施加壓力俺就會屈服?呸!其實三年來,公辦教師的編製一直是有的,但俺身係一鎮之長,不僅要慧眼識英雄,且要用心良苦造英雄,所以三年來,俺故意讓他們去見習、代課,為的就是先“苦其心誌”而後“降大任”,咋知現在的“憤青”,連三年之苦都消受不了!

第二天,俺以個人名義召集那四個憤青,開了一場別開生麵的訓導會。會上由俺做了重要講話,他們四個做旁聽記錄。

“老師們,首先,俺為你們的勇氣而鼓掌……其次,俺為你們的前程擔憂……要知道,俺們已進入法治社會,一切都必須依法辦事。在法治社會裏,‘背後舉告領導罪’是非常可怕的,可怕到足以令你們前程黯淡的程度……本著人道主義,俺可以為你們攻克轉正難關,但你們對俺——一個國家公仆的中傷太深了,你們務必聯名道歉……”

一周後,孩子他娘遞給俺一封信,令俺不解的是,該信置於320張人民幣的夾縫中——320張×100元/張÷4人=?……我計算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