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的榮譽

“席偉，收信。”

目送自行車架著郵遞員遠去了，他雙手捧信，表情神聖而莊重，儼然一個虔誠的祈禱中的教徒。他關上柵欄，踢開兩隻平時看起來可愛但如今嫌其擋路的鴨子，進了廳房。

如今是21世紀了，可他的家還停留在上世紀的70年代：一部不拍不響、拍了也不一定響的“上海”環繞收音機；一盞用煙盒鉑罩著的15W的吊燈；一輛大模大樣的“飛鴿”自行車；兩張相思木製的四腿沙發（對了，其中一張已繃上兩條“假肢”）；一張長2m寬1.2m的用兩條板凳支起的單人床；床沿壁上，貼著一位已故領袖年輕時的畫像，那領袖英姿颯爽，隻是牙齒經不住時代的考驗，已變得白裏泛黃、黃裏透黑。

領袖像的周圍，布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獎狀，有“先進突破手”、“政治合格技術過硬”、“生產大王”、“優秀標兵”、“改造良好”……全是70年代響鐺鐺兼鐺鐺響的玩藝。至於80年後貼上的，似乎沒有。

他從剃須刨上拆下刀片，緩緩地剔開那印有“《新中國華夏英傑博覽大典》編委會”字樣的金色信封，內容如下：

“尊敬的席偉先生/女士您好！

流水匆匆，歲月匆匆，轉眼間新中國已走過了50多個春秋，50多年來，建設者們在各自的崗位上踏踏實實地工作著，為四個現代化建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在現代化建設過程中，湧現出部分具有專業水準與突出貢獻的先進個人，在此我們謹對這些先進個人致以崇高的敬意！黨感謝你們！人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你們的光輝業績將永載史冊！

為此，我們報請上級主管部門同意，大型國典《新中國華夏英傑博覽大典》即將問世，經專業部門的推薦及嚴格的審批，您10年來的養鴨經驗值得推廣，您完全有資格入選該大典，特此道賀！

‘國典’出版在即，您務必於收到此邀請函後的一個月內，將您的個人簡曆、光輝業績、相片等資料寄到：A省B市C鎮D村E號民居‘國典’編委會收……備注：‘國典’精美大方，係收藏界的極品，入選者享有優惠價格780元（原價980元），請入選者在寄出個人資料的同時，到郵局將此款匯出，否則作棄權論。

……”

他合上信件，心潮起伏，不覺躍出房門，瞅見欄中的23隻鴨子，更是思緒萬千。十年了，整整下崗十年了！十年前，妻子帶著兒子改嫁而去；十年來，自己始終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喝茶，一個人聽廣播，一個人入眠，能做伴消遣者，唯有自養的幾十隻鴨了。然而自己何德何能晉升“英傑”？思來想去，理由隻有一個——“黨感謝你們！人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

他通過各種渠道找來關於養鴨的書籍十來本，旁征博引，終將個人簡曆及業績資料《鴨經》寫好。

最後，他不得不咬牙皺眉地賣了那朝夕相處的23隻鴨，再東挪西借，總算湊齊了780元優惠款。

……

一個月後百樹凋零的一天，席偉家的牆上，70年代響鐺鐺兼鐺鐺響的玩藝及牙齒白裏泛黃黃裏透黑的領袖像的大家族中，又多了新成員——一張久違的“英傑”獎狀。其下方，那張用兩條板凳支起的單人**，原本的黑棉枕頭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部8cm厚的《新中國華夏英傑博覽大典》（第十三分冊），該典錄有360名“具有突出貢獻的傑出專家人士”，其中屬席偉所在城市的有：兩個市長、八個局級、十一個科級，加上席偉與東街開小賣部的曾沙冒，整23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