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被囚禁了一年半
1923年10月10日,北京城裏到處張燈結彩,彩牌、彩壇,璀燦奪目、爭奇鬥豔,好一個節日的景象。熱鬧中、湧動的人流間,警察穿梭不停,在一些要道處,更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格外森嚴。
曹錕在一大群文武官吏地簇擁之下,笑容可掬,歡快地走在鋪了黃土的路上。他由正陽門入中南海懷仁堂,去參加自己的大總統就職典禮。放眼麵前斂息靜氣的達官貴人,遙想早年冷眼嘲笑中的賣布生崖,曹錕心裏一時感慨不已。
“錕乃軍人,於政治上並無經驗,今依國人之重托,出而謀一國之福利,深思熟計,不勝兢惕!所私幸者,國家之成立,以法治為根基……”高台之上,曹錕侃侃而談,發表就職演說。
曹錕之所以要提“以法治為根基”,因為接下來他便公布了一部《中華民國憲法》。
這部憲法,共有十三章一百四十一條,與1912年孫中山頒布的《臨時約法》的原則一致,可稱得上是一部名副其實的資產階級民主憲法。如果真能執行了,中國的社會,肯定會是另一番樣子。遺憾的是,這樣一部憲法,由於是接受了曹錕賄賂的那些議員先生製訂出來的,竟然也沾上了一個“穢”字,被人稱之為“穢憲”而予以蔑視。
令人費解的是:憲法可以因為製定的人品拙劣而遭人蔑視,純粹靠賄賂得到的總統卻沒有因其醜陋的行為而被推翻。曹錕在民國的大八總統中,真正行使總統權力的時間差不多是最短的,但卻絕不是因為他的行賄。
在那個有槍便是草頭王的亂世,一直以來,曹錕都麵臨一個最大對手張作霖的顛覆。早在他籌備賄選時,張作霖就破口大罵:“媽的個巴子,這曹錕就是個小醜,我們東北大佬絕不捧他!”
曹錕當選後,張作霖更是義憤填膺。自從第一次直奉大戰失敗後,張作霖一直埋頭厲兵秣馬、等待時機。這時,他看看自己的部隊,感覺已經是昔非今比、煥然一新,足可以與直係再論高低了。不過為了穩妥起見,張作霖還是尋覓四處,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盟軍和支持。
早在10月7日,中國國民黨就發表宣言,申討曹錕。10月9日,孫中山在廣州大本營主持會議,討論聲討曹錕有關事宜,並致電各國外交團,請他們不要承認曹錕這個總統。同時,孫中山還以大元帥名義下令討伐曹錕,通緝賄選議員,並通電段祺瑞、張作霖和盧永祥,要求大家一致行動。
而曹錕直係的內部,並不因為曹錕就任總統更加團結,卻是又一次更加地分裂了。
曹錕當上大總統,自然要給部下論功行賞。他任命吳佩孚為直魯豫三省巡閱使、王承斌為直隸軍務督理兼直魯豫巡閱副使、齊燮元為蘇皖贛巡閱使、蕭耀南為兩湖巡閱使,封馮玉祥、齊燮元、王承斌、王懷慶等六人為上將軍,直係其餘大將,也都各有封賞。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時間,大家其樂融融。然而,直魯豫巡閱使吳佩孚卻一人大權獨攬、專橫霸道,他不但要幹涉直係各將的職權,還對一些他看不慣的將領實施壓製和排擠。為了達到獨攬軍權的目的,吳佩孚提出要統一軍權於中央。
因為這樣一來,吳佩孚就可以借機隨心所欲地“削藩”,剝奪各省軍閥的軍權集中到自己手上。結果,弄得直係內部人心惶惶、怨聲載道。很快,就形成了以馮玉祥、齊燮元、王承斌為首的反吳“三角同盟”。
曹錕出於對吳佩孚的依仗,卻又隻能曲意地偏袒吳佩孚,這就造成了他與眾將領的隔閡與疏遠。曹錕費盡心機、搞歪門邪路當上總統後,反而是暗淡了他的政治生命之光。
麵對這麽多明明暗暗的盟軍和支持者,張作霖在一邊冷冷地觀望著、心中竊喜著,睜大眼睛,等待著最佳的時機到來,隨時準備伺機而動。
沒多久,這個機會終於來了,是由直係江蘇督軍齊燮元給的。
上海是全國稅收最多的一個城市,對一個督軍,自然是頗有**力的。作為江蘇的督軍齊燮元,看著臨省的浙江督軍盧永祥在任上賺得缽滿盤盈,心裏很不是滋味。如今是直係的天下,肥肉卻掉進了皖係浙江督軍盧永祥口裏,這實在不像話。他要把這塊肥肉奪過來。不久,他找到一個借口。
1924年4月,齊燮元以盧永祥收編皖係藏致平、楊化昭兩部違反“浙江和平公約”為由,要求討伐盧永祥,奪取上海。在得到曹錕的允許之後,於9月8日,發起了對浙江的進攻。
江浙戰爭爆發,雖屬局部,卻給張作霖找到了進兵北京的口實。直係既然在“和平”中向皖係率先發難,他當然也可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向直係動手。在通電討伐直係的同時,張作霖給曹錕發去了挑戰書,緊接著自任討伐總司令,親率22萬奉軍,殺氣騰騰地湧進山海關。
第二次直奉戰爭爆發,使做了總統的曹錕反而有些驚慌。他的第一個動作,便是電召洛陽的吳佩孚回京,指揮應戰事宜。7月17日,吳佩孚匆匆趕回北京,曹錕拉著他的手說:“兄弟,這一次我那親家氣勢洶洶,一切就拜托你了,萬萬不可大意。”
吳佩孚微微一笑,隻點了點頭,並不說什麽,回去之後,立刻組建了“討逆軍”,自任總司令。吳佩孚命令,直軍兵分三路,向山海關前線撲去,迎戰奉軍。在戰前的記者招待會上,吳佩孚信心十足地說:“奉軍22萬,我出兵20萬,隻需兩月,一定可以打到張作霖的老窠奉天。”
事實上,單從軍事實力和指揮員的能力來說,這場戰爭的勝利者很可能就是直係。但是,由於此時直係內部不可調的矛盾,直接影響了他們奪取這次戰爭的勝利。這其間,主要就是吳佩孚與馮玉祥之間的矛盾。
在第一次直奉戰爭時,馮玉祥因作戰有功,為曹錕極力推薦坐上了河南督軍的寶座,可他一入開封,就活埋了趙倜手下的師長寶德全。
寶德全本是河南督軍暫編河南陸軍第二師師長,第一次直奉戰爭時趙倜聯奉反直,寶德全與馮玉祥戰於鄭州。奉軍戰敗後,寶德全已暗中投靠了吳佩孚,並受吳佩孚之命解散趙傑的第一師,被吳佩孚保舉為河南軍務幫辦。馮玉祥進開封時,寶德全到車站迎接。可就在第二天,馮玉祥將寶德全秘密活埋,將他的第2師全部繳械解散。
為此,吳佩孚撤了馮玉祥的河南督軍一職。倆人的梁子,到此算是結上了。而吳佩孚對馮玉祥之所以不待見的深層原因,還是因為發現馮玉祥與孫中山走得太近。
早在1920年馮玉祥駐湖南諶家磯時,通過徐謙、鈕惕生的關係,孫中山就開始對馮玉祥產生影響。徐謙和鈕惕生與馮玉祥是舊相識,他們都信奉基督教,孫中山便托二人帶著他的親筆信去見馮玉祥,勸馮玉祥和孫中山一道為實現共和而努力。馮玉祥親眼目睹大清的腐敗,感受到北方大受清廷遺毒很深,既誤國又害民,相信孫中山的方向會給中國民眾帶來福祉,於是派出秘書任佑民,到廣州去專程拜訪孫中山,表示了自己願意聽從孫中山召喚的決心。
當時吳佩孚的三路討逆大軍,東由吳佩孚手下的大將彭壽莘、董政國、王維城統領,為直軍主力,任務是殺出山海關。中路由王懷慶部統領,是三路中最弱一環。西路由馮玉祥率手下的張之江、李鳴鍾、鹿鍾麟等擔當,殺出古北口。由於馮玉祥與吳佩孚的矛盾,馮玉祥在戰前就與張作霖暗通聲氣,準備瞅準機會謀取自己最大的利益。
當前線雙方交戰激烈時,馮玉祥卻在懷柔按兵不動,坐觀成敗。吳佩孚發現西路進展緩慢,電令馮玉祥:火速前進,從側麵牽製奉軍,減輕東路戰場壓力!
馮玉祥隻對電令瞅一眼就扔到一邊,反而更加放慢了前進的步伐。當他再次收到吳佩孚的參謀長來電,告之前線危急、火速進兵時,他相信此時直軍已露敗局,隻要自己迅速再去後院放一把火,直係必敗無疑。
於是,就在再次收到吳佩孚的參謀長來電的當天,1924年10月23日傍晚,馮玉祥果斷下達命令:全軍撤退,回師北京!
馮玉祥率部連夜趕回北京城下,他的手下鹿鍾麟與孫嶽裏應外合,打開城門,進入京城,士兵們一律佩戴藍布白字的臂章,上麵寫著:“誓死救國,不擾民,真愛民”。政變軍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兵不刃血,很快控製各重要路口,戒嚴斷絕交通,占領各部、署衙門。
1924年10月23日清晨,曹錕從酣睡中醒來,喚衛兵到跟前時,才發覺己經換了人,伃細一問,知道大事不妙,總統府已被馮玉祥的軍隊包圍,自己電話線也已經被切斷了。曹錕皺緊眉頭,在感慨不己中過起了幽禁的生活。
三天後,吳佩孚帶領8000勇士,返回北京,試圖救出曹錕,奈何此舉早在馮玉祥的意料之中,防守異常森嚴,吳佩孚營救失敗。
北京政變之後,控製北京政權的馮玉祥,在幽禁大總統曹錕之後,又將原大清皇帝溥儀驅逐出宮,同時電邀孫中山進京共商國事、邀段祺瑞再次出山來主持北京大政。擊潰直係軍隊後,張作霖率奉軍再次入關,他也推舉段祺瑞來主持北京大政,試圖與段祺瑞合作,共同對付馮玉祥。
到11月10日,分別來自掌控直係和奉係的兩個軍事實權人物——馮玉祥、張作霖,與皖係的領袖段祺瑞在天津召開會議,而後組織了臨時執政政府,段祺瑞出任臨時總執政。實際上,北京政權牢實地捏在張作霖與段祺瑞的掌控之中。
此時,曹錕仍被囚在總統府,由他的弟弟曹銳陪著感歎唏噓往來的一些事情,直到11月29日,曹銳被喚去“過堂”服毒自殺,曹錕的生活,變得一片黑暗。
張作霖與段祺瑞掌控北京政權之後,與馮玉祥的矛盾越來越大,為了對付馮玉祥,張作霖轉而與吳佩孚聯手,倆人共同進攻馮玉祥的國民軍。馮玉祥抵擋不住,與1926年4月,帶領國民軍退出北京城。在吳佩孚的威逼下,段祺瑞隻好自動下台,將北京政權交由吳佩孚和張作霖共同打理。直到這時候,被囚禁了一年半的曹錕才恢複了自由。
曹錕如做夢一般,總統當了一年,被囚禁了一年半,這會兒醒來,看到又是手下吳佩孚掌權,大總統之夢又烈烈地眩目起來。把心裏的夢欲與吳佩孚一講,卻遭到了吳佩孚堅決地反對 。曹錕見再一次輝煌難以兌現,隻好與1926年5月1日通電全國,辭去大總統職務。開始住在保定羊市大街,到這年10月,吳佩孚的主力被北伐軍消滅,曹錕隻好移居天津。
先是與他的鄭夫人和陳夫人住在在天津英租界內的19號路,結果很不稱心。就給劉夫人去信發牢騷說:“慶(曹少珊的乳名)的心肝壞了,他們也不管我,我可能不久於人世了,對士英和士嵩我管得少,很覺對不住你,你要照顧好他們。”
曹錕的劉夫人最小,因不願同鄭夫人和陳夫人一起,就帶著一雙兒女住在英租界的泉山裏。接到曹錕的信,劉夫人把曹錕接來,細心照顧。曹錕的病日漸好轉,心情也好起來。早上練拳、打坐練氣功。飯後不是練書法,就是畫畫。曹錕喜愛國畫,尤其擅長畫梅花、山石、螃蟹、一筆虎等。為提高技藝,曹錕還請來一些高人,指導書畫。由此結交了齊白石,倆人交情甚厚。
曹錕脾氣隨和,此時更是隨和到了極點,就連他的保姆戴媽也說:“總統在世時,不管有多少大官等著見他,隻要聽說我來了,就要先召見我。”
夏日的傍晚,曹錕愛與院子裏的窮鄰居來閑聊。無論是拉洋車的、賣菜的,還是賣大碗茶的。曹錕與大夥坐一樣的小板凳,喝茶聊天、地北天南,談笑風生,根本看不出是一個當過大總統的人。
曹錕晚年信佛,珍愛生命。有一次,他聽到有人在街上吆喝賣鳥,便出去把鳥全都買下,仔細地久久地端詳著籠中的鳥兒,長歎一聲,打開鳥籠,看著小鳥一隻隻飛出鳥籠、飛向天空,他舒心地笑著,深情地注視著鳥兒飛去的方向。
曹錕下野後,身邊隻有兩個侍從,一個先生(相當於秘書),及一些門崗、夥夫、司機、老媽子、丫頭之類。然而,家中卻是客人不斷,甚至常常門庭若市。除了往日的部下,就是一些社會名流。大家一起聊聊家常、談談政局,有時打打麻將、下下象棋,日子過得也還愉快。吳佩孚與曹錕關係最厚,常派子女前來探望曹錕。逢年過節,曹錕及劉夫人也派子女去探望吳佩孚。
1931年,九一八事跡,日本強盜強占了我東三省。為用曹錕的名聲來影響中國民眾,日本特派人到天津請曹錕“出山”。曹錕知道了來意,斷然拒絕。日本人並不死心,又派“冀察政務委員會”的委員、昔日曹錕的好友齊燮元來做說客。曹錕知道來意,連大門都不開。
1938年5月初,曹錕因感冒轉成肺炎,醫治無效,於5月17日(農曆四月十八)病故,終年76歲。6月14日,國民黨政府因曹錕拒絕與日本人合作,特發布訓令,予以表彰,追授曹錕為陸軍一級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