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枝獨秀的日子
自大清朝建立起來之後,朝廷內外,滿漢之爭就從來沒有間斷過。在大清王朝,為官要做得順當,除去本人的能力之外,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得到滿清親貴的認可。在這一點上,馮國璋以他圓滑的為人,做得非常出色。
1905年,袁世凱的北洋六鎮編練成軍。擁有這隻嶄新軍隊的袁世凱立刻遭到滿清親貴的忌妒,開始采取慣用的明升暗降之法,解除袁世凱手中的兵權。同時,對北洋將領的升遷,全麵凍結。
往日裏隨著袁世凱升遷也不斷升遷的北洋將領們,如今官做到哪就是哪了,甚至在以後的五六年裏都再無升遷。在這件事情上,唯獨馮國璋例外。
第二年,清廷模仿袁世凱,要建一所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陸軍貴胄學堂。學員清一色滿人蒙人,目的就是要培養滿蒙的高級軍事人才。
可誰來做這學校的總辦呢?朝廷在滿蒙人中找了個遍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人選來。因為這人不但要有帶兵、實戰的經驗,還要有治軍才能,特別得有最先進的軍事理論知識。
要找這樣的人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在上述條件的基礎上還得再加上一條,就是必須對清廷忠心耿耿。因為這諸多條件,滿蒙人中找不到,漢人中提了許多名也得不到幾個讚同的。隻是到了後來,當有人提到馮國璋時,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首先是朝廷重臣蔭昌立即讚不絕口,接下來是當時清廷的排漢代表、少壯派軍官良弼,竟然也對馮國璋推崇備至。有了這倆人投讚成票,馮國璋很快做成了陸軍貴胄學堂總辦。
馮國璋能得到滿人的一致推崇,這與他平時的為人分不開。
對他推崇備至的良弼,是大清開國大功臣多爾滾的後代,畢業於日本士官學校,壯誌淩雲,決心效仿日本明治維新,重振大清。朝廷練兵處成立,良弼立馬調集各地士官生,以此來對抗北洋派,由此與北洋派磨擦不斷。
有一次,良弼同軍令司的一名軍官發生爭吵,弄得軍令司正史段祺瑞很生氣,一時控製不住,當眾指責良弼說:
“良大人,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些,我們軍令司的事,也要讓你來插?”
良弼身為王室之後,何人敢如此斥責他,一時惱羞成怒,大聲與段祺瑞理論起來。段祺瑞生性耿直、脾氣較大,而且手握重兵,豈能容得了一個少壯派軍官在自己麵前高聲大叫,便猛一拍了桌子,指著良弼怒斥道:
“你不要在這裏吵鬧,這是我的地盤,不歡迎你!”
良弼聽了,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氣得渾身發抖。他何曾受過這般羞辱,兩眼瞪瞪地看著段祺瑞,眼看著更大的衝突就要發生。這時,身為軍令司副使的馮國璋聞訊趕到,看了段祺瑞一眼,一手拉著良弼,一邊擁著他往外走,一邊賠著笑臉說:
“賚臣啊,你可別跟芝泉在這種事上生氣,他這個人就這脾氣,不是衝你一個人,他和我也經常這麽的。我們走,我請客,喝酒去!”
就這麽連推帶勸,馮國璋使良弼下了台階,也保住了麵子,一頓酒之後,良弼對馮國璋說:“你這個人,行!今後一定比那姓段的混得好。”
良弼一句無心的話,沒曾想後來倒成了成,到黎元洪下台後,馮國璋的職位還真跟段祺瑞的掉了過來。這是後話。早些年,馮國璋在做駐日本公使裕庚的隨員時,就是利用隨員的身份,結識了日本軍界的一些能人,為他“兵書”的編撰提供了方便和幫助。現如今,他做了陸軍貴胄學堂總辦,權力提升倒是其次,有了這頂官帽,便有了許多接近滿蒙親貴、朝廷政要的機會,這對於馮國璋仕途的發展,這可是大有裨益的事情。
特別好的美事還有,學堂附設了個王公講習所。授課的主講老師,就是他馮國璋這個學堂總辦。常給王公親王們講課,與這些掌控大清國臣子,特別是漢臣的王族們的關係,自然就密切了許多。再加上,關於軍事科學,馮國璋本來就深有研究,如今站在講台上,引經據典、深入淺出、娓娓道來,使得那些王公親王們,一個個屏息禁聲、伸脖子瞪眼、聽得津津有味,對馮國璋的淵博軍學,無不翹指誇讚。
本來就己經得到清廷的認可,如今又得了王公親王們的欣賞,馮國璋的仕途,在袁世凱及其屬下受妒忌而被打壓時,仍能一枝獨秀,一如既往地節節攀升。
1906年,馮國璋任陸軍貴胄學堂總辦的同時,被授正黃旗蒙古副都統。年底,清政府在河南彰德舉行南北兩軍第二次秋操,又做南軍審判長。1907年,清政府陸軍部附設軍諮處,馮國璋在眾多王公親王們推薦下,出任軍諮處正使。
接下來的1908年,到了11月14、15日這兩天,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後,這一對生前的冤家祖孫,竟都相邀著在20小時內先後離開人世,馮國璋有幸當上清西陵梁格莊值班大臣。
這對馮國璋來說,自然是件天大的好事,清廷把老祖宗的墓地都敢交由他來負責,足見對他的信任。可是,由於光緒皇帝的死去,也發生了件令馮國璋非常擔心的事情。
因為光緒皇帝的死,醇親王載灃的兒子溥儀做了嗣君。這載灃,正是光緒的親弟弟。馮國璋知道,光緒帝被囚於瀛台,維新六君子被殺,都與袁世凱的告密有關。這回因嗣君溥儀年級尚小,按照祖例,由父王載灃監國攝政。
“這載灃,是一定會報袁世凱‘出賣’他哥之仇的,袁世凱性命甚憂!”馮國璋這麽想著,額頭上急出星星點點的汗珠。
緊接著發生的事情也確實如此:載灃執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除去袁世凱。實際上這是件於公於私他都得做的事情。
於公來說,當時全國有戰鬥力的軍隊的軍權幾乎都掌握在漢族將領手中,特別是袁世凱掌管的北洋新軍,形成尾大不掉之勢。於私,對袁世凱出賣光緒,載灃早就已經恨之入骨,非欲除之而後快。
可是,當他與大臣商量怎樣除去袁世凱時,許多人都說不能殺,大家擔心殺了袁世凱會引發北洋新軍大亂。載灃本來就生性懦弱,聽了大臣們的意見,正在猶豫,袁世凱自己來了,提出有足疾,需回家養病。
這一來載灃鬆了口氣,正好借此解除袁世凱的一切官職,讓他回籍養病。
有足疾一說,實際上是袁世凱有意為之。對於載灃做了攝政王後自己的危險處境,對於怎樣才能化險為夷,袁世凱其實早已成竹在胸。
就這樣,袁世凱運用智慧以退為進,主動請歸故裏,免去一場災難,當他舉家離京時,與昔日權重一時、處處八麵威風的種種場麵相比,未免顯得有些淒涼。瞬間成了一介平民的袁宮保,往日的同僚屬下因恐於當朝的攝政王載灃遷怒,此刻一個個都藏匿在家,就是想也不敢前來送行。
深諳世故的袁世凱,當然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他神定氣閑、微閉雙目,安然地坐在車裏。
“大人、大人!”
竟還有十分恭敬的聲音在呼喚,袁世凱睜開眼來,麵前站的果然就是馮國璋。
“我就知道你會來,隻是你還是不該來。”
“我應該來。”
“是應該來,但還是不該來,因為我知道你。”
聽到自己的恩人這麽說,馮國璋感動地流下淚來,顫聲地說:“大人此去保重,我會常來看你的。”
“一定不要來。”袁世凱肅然地說,見馮國璋一臉困惑,這才又補充道:“有事時,我會派人來找你。有什麽新的趣事,你隻需派個人來相告一聲就行。”
“這……”
“必須這樣,也隻能這樣!”
馮國璋這才番然醒悟,連連點頭。
“我今日如此,影響你們發展了。要多加注意,盡量減少我對你們的影響。北洋複興,該是有日的。”袁世凱最後一句,說得斬釘截鐵。
載灃早在18歲這年(1901年),曾為庚子年德國公使克林德被殺事件出使德國,向德國皇帝賠禮道歉。正是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使年輕的載灃得以見到西方的軍校、軍火企業、博物館、電機廠、造船廠,由此大開眼界。當時的載灃,“舉凡外洋風土人情,隨地隨時留心考察”。
袁世凱“開缺回籍”後,載灃決心效法德國,緊鑼密鼓地采取一係列軍事措施,為的就是加強清皇室對全國軍事力量的控製。
為此,他下達了一連串的命令:編練禁衛軍,作為直隸攝政王的親軍;裁撤近畿各省的新軍督練公所,近畿各省新軍均歸陸軍部統轄;貴胄學堂,專收滿人……到1909年,他幹脆代皇帝任全國陸海軍大元帥,宣布統一全國軍政大權。
如此般條條命令,種種作為,就是要讓清室控製軍隊。他任用滿人載澤、毓朗、善耆等掌握建立新軍事務;任命桂良、風山為江寧、廣州將軍,蔭昌為陸軍大臣;委派胞弟載洵、載濤分赴歐美各國考察陸海軍……
如此一來,在這段時間中,漢族官員們一個個除了受到排擠壓製,壓根就沒有升遷的可能,特別是袁世凱舊部的軍官們,差不多個個都遭到貶黜,就連備受清廷推崇的段祺瑞,也被明升暗降奪去了兵權。
1910年5月25日,清廷以段祺瑞督辦北洋陸軍學務有功,賞頭品頂戴。12月18日,又加侍郎銜,外放任江北提督,留駐江蘇清江浦,負責本地治安。
惟有馮國璋,都處貶黜之外。1909年,軍諮處改為軍諮府,馮國璋還擢升軍諮使,恰逢宣統登基,再加封一級。此前馮國璋就任清西陵梁格莊值班大臣時恩詔加一級,同年底因效忠清廷,恭逢恩詔又加一級,如此連加三級,這在北洋派裏絕對是絕無僅有的。
載灃對馮國璋的器重,由此可見,其趨勢,大有以他馮國璋來代替袁世凱。能得到載灃如此重視,馮國璋自然是分外珍惜,在軍諮使的職位上,他傾盡智慧和經驗,就中國當時的練兵方法、軍事教育的加強、軍隊素質的提高,以及認識利用中國地理條件、改置軍事區劃,等等方麵都作了精辟分析,提出了必要的改進措施。
遺憾的是,此時的載灃,為加強清皇室對全國軍事力量的控製,任用依靠的一群滿清親貴,大都是些無能卻權欲極重的庸才。馮國璋的洋洋數萬言的改進措施,一句也得不到采納。
這對馮國璋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對清廷失去信心。從這以後的一段時間裏,他“鉗口結舌,隨聲畫諾,不複言天下事了”。
而載灃的一套親貴攬權的做法,結果不但達不到鞏固清室江山,加強皇室地位的目的,反而是加快了清王朝的覆滅。
對清王朝心灰意冷時的馮國璋,剛到知命之年,正是幹大事的時候,滿腹經綸、壯誌淩雲,卻無施展才華之地,於是乎越發地懷念起自己的大恩人、老上司袁世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