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廢相製2

如果有人要抗議把豬送到屠宰場是殘忍的行徑,最後必然為受寵若驚跑出來的豬給踩死。一切智慧不足的為官者,差不多都會遇上這樣的情況:要不被人殺掉,要不被人用腳也能踩死。

201、

汪廣洋是個很倒黴的丞相,早年為楊憲排擠,楊憲被處死,他回到中書省,又在胡惟庸的威勢之下。汪廣洋知道,胡惟庸之所以橫行霸道,主要是因為有李善長勢力的支持。他不願長久屈居在胡惟庸的威勢之下,便暗中收集李善長的不法證據。在汪廣洋看來,隻要把李善長徹底整垮,胡惟庸就橫行不下去。為了做成此事,汪廣洋考慮了很久很久,有了一些想法時,他邀來自己的密友禦史大夫陳寧。

陳寧是個正人君子,平日裏看到胡惟庸的所作所為就有氣。汪廣洋信心十足地對陳寧說:

“隻要我們一起,合疏參劾李善長有‘大不敬’之罪,皇上見了,一定會對他進行嚴加處治。”

“這胡惟庸對上卑恭倔膝,對下耀武揚威,你又怎麽能收集到他有不敬之罪?”陳寧有些擔心地問道。

“不管他胡惟庸怎麽卑恭倔膝,我還是收集到了他的兩條對上不敬之罪?”

“哦,快說給我聽聽。”

“一是皇上生病時,他胡惟庸不去探望;二是胡惟庸縱容兒子六日不上朝,也不去向皇上請罪。”

“這兩條,要算也可以算得上是不敬之罪。”陳寧說:“隻是,這胡惟庸深受皇上信任,就這麽兩條罪,能參倒他嗎?”

汪廣洋自信地點點頭。自己經曆了起起落落,汪廣洋現在心裏很清楚,隻要是皇上想搬倒的人,你隨便找個理由就能參倒他。現如今,離職了的李善長與胡惟庸他們走得這麽近,這肯定是朱元璋忌諱的,汪廣洋看清了這一點,他要出麵幫他的皇上一個忙,搬到了李善長,也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在汪廣洋看來:胡惟庸之所以為所欲為,不把他這個左丞相放在眼裏,是因為有李善長在替他撐腰。

1376年的一天,朱元璋的禦案上,放了一份汪廣洋與禦史大夫陳寧共同上的折子。朱元璋久久地望著折子,汪廣洋參李善長的“大不敬”,隻說了兩件事,這對朱元璋來說,已經是很夠了。權力在他皇帝手上,就是不犯罪,也可以找個罪名來治你,何況你還犯了罪呢。隻是,這李善長也還有很多讓人想的地方,更何況又是親家,要治,也不能治得太重了。經過一番考慮,朱元璋下令每年減去李善長一千八百石奉祿,也就是減去他李善長奉祿的一半。我“要不輕不重地敲你一下,讓你明白,許多事情是不該做的。”朱元璋罰了李善長之後,得意地想著。

李善長果然立刻明白,關起門來,在家裏靜修靜養,還吩咐兒女們,要學會夾著尾巴做人,凡事不可以張揚。可胡惟庸心裏還不明白,跑到李善長家裏,大發一通牢騷,跳起腳來要去跟皇上說說清楚。李善長憂鬱地說:

“這說明皇上不喜歡你我靠得太近,你再去替我說話,恐怕我們都隻會大禍臨頭了。”

胡惟庸聽了心中一驚,對朱元璋開始有了新的認識,開始有了一些伴君若伴虎的憂慮。既然對朱元璋無法,識事務的胡惟庸便將所有的惱怒都轉向汪廣洋,對他恨得咬牙切齒。他又去與李善長商量,怎麽整倒汪廣洋。可是,經過皇上的這一次不輕不重的敲打,又看到劉伯溫的下場,已過古稀之年的李善長似乎感到事情有些不妙,隱約地發覺,這麽相互搞下去,最後大家都不會好,到最後可能就隻剩皇上了。於是說:

“留著汪廣洋,多有個人,熱鬧一點,這樣才好一些。”

胡惟庸對李善長的話莫明其妙,李善長也不作解釋,閉目養神,不願就此事再與胡惟庸討論下去。

胡惟庸沒轍,坐了一會兒,隻好告辭回府。想著朱元璋對李善長的處理,他心裏非常的不舒服。但是,對於朱元璋,自己又毫無辦法,他又想到汪廣洋,“我一定要除了汪廣洋,方能出心中的這口惡氣。”胡惟庸自言自語:“李善長,你既然不提供良策,我隻好自己設法了。”

胡惟庸是個心胸狹窄的人,以後的幾天裏,他都在一門心思地想:怎樣除去汪廣洋。

皇天不負有心人,幾天之後的一個早晨,躺在**的胡惟庸突然靈光一閃,想出了個可以置汪廣洋於死地的萬全之計。

202、

胡惟庸算得上一個聰明透頂的人,如今他已經想好了可以置汪廣洋於死地的萬全之計,剩下來的事情就是要找一個最適當的機會。所有的聰明人都知道,要做好一件事情,選擇適合這件事情的各方麵環境、條件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做事情也和種莊稼一樣,該是秋天裏種植作物,如果在春天裏下種,絕然是無所收獲的。這一陣子,胡惟庸在朱元璋麵前確實很紅,因為朱元璋離不開他。胡惟庸有許多事情要去請教朱元璋,朱元璋也有些事情要問胡惟庸。倆人常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雖然很多,但商議的都是國家大事,胡惟庸一直在尋找機會。

這一天,朱元璋與胡惟庸談起了“國子監”的事情。朱元璋當了皇帝之後,為了培養和提拔新的力量,專門成立了培養人才的國子監。

“皇上為讀書人提供了入仕、升遷的機會。真是一件於國於民功德無量的事情。”胡惟庸說。

“對這些新科進士和監生,我們倍加厚愛,要經常教育他們,盡忠至公,千萬不要為私利所動!經過三五年的努力,一定要培養出一些象你們這樣的人才。”朱元璋望著胡惟庸語重心長地說。

胡惟庸聽了,連連點頭稱是,然後謙虛地說:“我們算不上什麽人才,國子監有陛下的關懷,今後培養出的人才,一定會有劉伯溫、李善長那麽的大人才。”

朱元璋聽了,想起劉伯溫的種種好處,不由微微地歎了口氣,說:“可惜劉伯溫死了!”,

“是啊,真可惜。如果劉伯溫在地下知道陛下還在掛念他,一定會感激不盡的。”胡惟庸恭敬地望著朱元璋,稍停一會,又似乎是輕描淡寫地說:“對於劉伯溫的死,朝中有些說法。”

“什麽樣的說法?”朱元璋急急地問道。

“汪廣洋,曾對人說劉伯溫是我設計謀害的。”說這話時,胡惟庸聲音很小。

朱元璋聽了,卻不啻是一顆炸雷。給劉伯溫請醫生治病,是朱元璋吩咐胡惟庸去辦的。即使不是朱元璋授意結果了劉伯溫,他也逃脫不了幹係,因為事情非常明顯:胡惟庸恨劉伯溫,朱元璋清清楚楚。如果說是胡惟庸害死了劉伯溫,這無異於是說朱元璋害死了劉伯溫。象這種事情,當然是沒有任何人知道為妙,汪廣洋你與胡惟庸怎麽鬧都無所謂,隻是不要挑出可能扯到我身上的事來亂說。

朱元璋睜大眼睛望著胡惟庸,胡惟庸故作誠惶誠恐的樣子望著朱元璋。

“你,沒有錯,無論是什麽事,應該說給我聽。”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說:“隻是,這汪廣洋無事生非,實在可恨!”

象這樣的事,當然又不便去查問,弄得人人皆知。可又事關大體,就隻能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了。胡惟庸正因為清楚這一點,才敢走這一步險棋,如今聽了朱元璋對汪廣洋的指責,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由得輕輕地舒了口氣。誰知一口氣還沒吐完,就看到朱元璋鷹一樣的目光罩過來,心裏又是一驚,卻聽到朱元璋征詢地問他:

“汪廣洋的罪,到不了殺頭的份上,你看怎麽處理更適合些?”

“象汪廣洋這樣的重臣,應由皇上親自罰辦更為合適。”胡惟庸說。

朱元璋點點頭,心想:廣南地處偏僻,人煙稀少,汪廣洋到那裏就是有膽量還要說什麽,也沒人去聽,我也大可以放心了。這麽想著,開口道:

“貶去汪廣洋的右丞相之職,放他到廣南做一個小官吧。”

胡惟庸聽了,滿心的歡喜。胡惟庸是個陰毒的人,對於汪廣洋的貶官,他雖然歡喜,卻並不肯就此幹休。他要痛打落水狗,要置汪廣洋於死地而後快。這以後,他又不斷地在皇上跟前進讒言,說汪廣洋以前之所以從不講楊憲的半句壞話,是因為許多壞事情是他與楊憲一起做的。

實際上,朱元璋從心裏根本就不信胡惟庸說的話,之所以升了胡惟庸為左丞相後,又恢複汪廣洋右丞相之職,目的是讓汪廣洋能牽製胡惟庸,不讓出現胡惟庸獨掌相位的局麵。可惜汪廣洋不能很好理解朱元璋的意思,官複相職後,錯誤地總結以前經驗,變得更加膽小怕事,屍位素餐,遇事盡量采取回避的態度,不怎麽敢與胡惟庸對抗,並沒有起到牽製胡惟庸的作用,反使胡惟庸越來越坐大,權力越來越集中。這令朱元璋大失所望,這才把他貶往廣南地區。

可是,經過胡惟庸不斷地狀告,朱元璋聽說汪廣洋許多事都與楊憲扯到一起,疑心還是一天天增大。“謊話傳了十遍,也會成為真話。”更何況是有關大體之事,自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可錯殺,不得放過。基於這樣的認識,終於有一天,朱元璋相信汪廣洋就是與楊憲一起做了壞事。於是,再次追加詔書,將汪廣洋就地處死。

1379年12月,倒黴的丞相汪廣洋,這位早年跟隨朱元璋打天下,曾兩度出任右丞相的明初大臣,終於在流放途中,被他的皇帝賜死。

汪廣洋本來是一個能文能武的人,由於在那樣的環境中,終隻能成為大明王朝曆史上,最懦弱無為的一介文臣。

203、

中書省中,官員們都在各自忙碌著,胡惟庸捧了個茶杯,在忙碌的官員們中間悠閑地來回著。戶部侍郎郭桓拿來一個地方繳納朝廷課稅的折子,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去。胡惟庸見了,瞥了他一眼,問道:“手上拿得是什麽?”

郭恒聽了,忙停下來,將奏折恭恭敬敬地遞給胡惟庸說:“這個,我現在是去呈交給皇上禦閱。”

胡惟庸伸手拿過奏折,看了看說:“暫且就放在我這裏。”

汪廣洋被賜死以後,丞相位上,就隻剩下了徐達與胡惟庸,而徐達又長期在北平鎮守,胡惟庸在朝中便位居百官之首。小人得誌,總是會忘乎所以的,胡惟庸越來越驕橫,越來越跋扈,他擅自決定官員的生殺升降,毫無半點顧忌。對於內外諸司奏章來,胡惟庸總是自己先閱,有對己不利的,就藏起來不上報。丞相如是,下麵的更是爭走其門,有喜好鑽營之徒饋送金帛、名馬,有熱衷仕途之人恭維、奉迎,投其所好。如今這地方繳納朝廷課稅的奏折,關係到各地往朝廷繳納課稅的官員功過,事關重大,由胡惟庸自己來裁決,好處太多。

戶部侍郎郭桓見胡惟庸不把奏折讓他速給皇上,心裏有些吃驚,卻也很快明白胡惟庸的用意。以後再有此類事情,就主動去找胡惟庸。上行下效,一時間,很多地方官員隻去討好胡惟庸,反倒不怎麽提起皇上。

作為皇上,朱元璋非常關心地方繳納的事情。往日裏,每到新春來臨之前,朱元璋總會看到這樣的奏折。今年有些奇怪,已經立春了,還沒看到地方納稅的奏折。朱元璋立即派人暗中去查問,很快就清楚了事情的原委。朱元璋心中雖然憤怒,對胡惟庸卻並無半點指責,反而當著眾人的麵,不時地誇誇胡惟庸。胡惟庸於是膽子越來越大,躊躇滿誌地竟然覺得徐達有些礙眼。你這個徐達,自持是開國元勳,根本不把我胡惟庸放在眼裏。在劉伯溫的事情上,你明顯地反對我,不把我的意見當回事情。現如今,滿朝文武,除了你徐達,再沒有人能夠對我有什麽威脅。胡惟庸心裏這麽想著,又鑒於徐達的力量太大,雖不在金陵,一直都掛著丞相的名,而且擁兵九路,威震四方。思之再三,胡惟庸終於想出了一個高招。

經過一番周密地安排,胡惟庸讓人悄悄地找來福壽,在他麵前擺了滿箱的銀子,對福壽說:

“我聽說徐達正策劃謀反,我想你一定也知道,隻要你把這事告訴皇上,我在金陵南邊給你留了一棟大房子,這些銀子,也都是你的了。”

福壽是徐達家的老管事,胡惟庸試圖買通福壽,來誣告徐達。誰知道物以類聚,獸以群分。這徐達家裏的福壽,也是個忠直之人,不吃胡惟庸那一套,聽了胡惟庸的話,他說:

“不知丞相從那裏得來的消息,我家大元帥是不可能謀反的阿!”

“這事你不知道?”胡惟庸故作驚訝。

福壽搖了搖頭。

“不知道不要緊,現在跟你說了,你不就知道了。隻要你按我的話去說,榮華富貴都是你的。”

福壽這時終於明白,胡惟庸是要自己去誣告徐達,便說:

“我不知道的事,我不會去說的。”

胡惟庸聽了,讓大管家出來,勸說福壽,結果都無濟於事,不管大管家答應給福壽多少好處,福壽就是不動心。福壽不愧是個人物,回家以後,立即派人去北平把這事告訴徐達,還在徐達未回金陵之前就設法將這事告訴了朱元璋。誰知道這麽大的事情,朱元璋竟然不了了之,徐達回來問過情況,告訴福壽說:

“此事到此為止,再不要聲張,隻當是沒有發生過。”

“皇上怎麽也沒半點反映?”福壽有些茫然。

“皇上肯定有他的打算。”徐達說:“我們靜觀其變就行了。”

徐達不愧為朱元璋的知交,他這時把什麽都看得透透的。朱元璋還真有自己的大算計。

對於胡惟庸的所作所為,他早就有所察覺。朱元璋打下了天下後,他的行政機構都是在劉伯溫、李善長等人的謀劃下建立起來的,是沿襲元朝的舊製。朱元璋在對他的大明皇朝的統治過程中,越來越感到臣下權力太大,在宋濂等文臣給他總結元末滅亡的原因中,也有“宰相專權”、“臣操威福”,從而削弱了元朝統治力量這一說法,這自然引起了朱元璋的高度重視。早在1378年,朱元璋就對各省權力機構進行改革,十一年,又命令六部奏事不得關白中書省,進一步削弱了中書省權力。確切地說:

朱元璋此時對於相權的存在已經很反感。“天下是我打來的,我為什麽還要容忍有超越我的權力存在?”這是朱元璋常在心裏問自己的一句話。同時,朱元璋也非常清楚,要推翻舊製,建立新製,是一件非常難辦的事,得找到理由,找到機會。朱元璋已經想好了一切,他之所以對胡惟庸一忍再忍,隻不過是在等待他需要的理由更充分一些,他渴望的機會更大一些。這樣的話,當他行動起來的時候,就會少了許多風險,就會穩操勝券。

老謀深算的李善長,從朱元璋對胡惟庸的縱容中似乎已經感覺到了什麽,雖然不是很清楚,卻聞到了朱元璋會來個大動作的氣味,開始有意地疏遠胡惟庸。此時風光無限的胡惟庸卻渾然不知,對於李善長的疏遠,心裏很不高興。殊不知,他就要大禍臨頭了,而且還牽連了數萬人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