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定天下3

人之愛子,罕亦能均;自古及今,此弊多矣。賢俊者自可賞愛,頑魯者亦當矜憐,有偏寵者,雖欲以厚之,更所以禍之。顏之推

172、

夏日的南京,灼灼的日頭懸空高掛,千樹萬樹,垂頭喪氣的樣子,鍾山的翠柏都顯得毫無生氣,偌大的皇宮,在驕陽的燒烤下,有一種窒息的氣息。朱元璋心中煩悶,不顧這悶熱的天氣,讓人把窗簾拉上。他今日早早地起身,久久地佇立窗前,已經有一個多時辰,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低頭沉思。他的心,也象這緊閉著窗戶的又拉上了窗簾的暗房一樣,黑沉沉的,似乎想清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不明白。

徐達打敗了擴廓帖木兒之後,消息傳到北平,朱元璋認定這場戰事,大局已定。給徐達與常遇春交待了有關事宜,然後帶了這征戰之中覓得的佳人茹蘭,回到南京。作為帝王,要再納一個妃子,對他來說原本是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事情,但為了給馬秀英一個安慰,他還是將茹蘭先放在宮外的一外別院裏,自己先去將這事說給馬秀英聽。原想是在馬秀英同意之後,讓她去把這件事情給辦了。誰知道,紅顏薄命,茹蘭還剛到南京,住進別院的當晚就暴病死去。此時的朱元璋,身旁雖然美女如雲,可是除了馬秀英與郭麗,確實也沒有一個讓他深感合心、很感興趣的女人。而今馬秀英與郭麗身邊都有了幾個孩子,都在漸漸地老去。好不容易遇上這麽一個合心又感興趣的女孩,竟這般快地死去。朱元璋深感人生短暫,命運無情!因此而傷感不已。

傷感歸傷感,死人已已,活人受罪。朱元璋下令,將茹蘭厚葬。一顆因為茹蘭而歡快的心,一時空****的。就在這時候,又傳來常遇春遇難的消息。

原來,常遇春撐到第二日清晨,再也撐不下去,突然醒來,大叫一聲,遺憾地死去。常遇春一生忠於朱元璋,與徐達一樣,為朱元璋的大明天下立下卓越功勳,因此有“一時名將稱徐與常”的說法。常遇與徐達,他們一個以謀略持重著稱,一個以勇猛果敢聞名,正因為常遇春的配合,他倆相得益彰,才打了許多漂亮的勝仗。然而,常遇春卻在這風華正茂時磕然去世。

朱元璋聽了常遇春死去的噩耗,悲痛萬分。待常遇春的屍骨運到南京,朱元璋親自出奠,將常遇春安葬在鍾山上。為表彰常遇春的功績,朱元璋追封常遇春為開平王,諡忠武。又封常遇春的兒子常茂為鄭國公。

常遇春的喪事剛剛辦好,茹蘭的喪事還沒有辦,朱元璋沉侵在悲傷裏,一顆孤獨的心,痛痛的、空空的使人非常難受。俗話說禍不單行、福不雙至。朱元璋的一顆心還在傷痛之中,有人來報:潭王朱梓要謀反的消息,朱元璋震怒了!隻見他睜大著雙眼望著蒼天,許久也回不過神來。朱梓!謀反!朱元璋從牙縫中嘣出這四個字,已是費了天大的力氣,要不是一旁的侍從扶著,早已倒在地上。

朱元璋共有26個兒子,潭王朱梓,是他的第八個兒子。平日裏,這些皇子們也常常會犯些錯,可朱元璋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之間竟有謀反的人。朱元璋雖然做了皇帝,有著在軍事戰略、使用人才等方麵超出當時各路義軍領袖的特殊能力。但從總體上說,他是一個受教育不多,心胸外寬內窄,而又特別自私的梟雄。盡管天下是依靠他的謀臣和一幫兄弟拚死拚活打下來的,可是一旦天下到手,他便將天下看作隻是他一個人的。在這時候,他不但不願意與他的謀臣武將共享天下,還處心積慮地思考著如何能使自己永久地獨享這天下。如同所有可笑而又自私透頂的皇帝一樣,朱元璋將兒子看成自己生命的唯一延續,並由此將天下隻讓他的兒子們來享有。朱元璋當了皇帝以後,他的二十六個兒子,除了一個已經封為皇帝接班人的太子朱標,還有一個生下來三個月就夭折的朱楠,其餘的二十四個,都先後封了王。可是,對於那麽多跟著他一道打天下的文臣武將,朱元璋僅僅隻給徐達、常遇春、李文忠、湯和、鄧愈、沐英這六個人封王,並且全部是在他們死後才得到加封的。由此可見,朱元璋對自己的兒子是多麽地偏心偏寵。然而,就是這樣,朱元璋的兒子中還有人要來造反,他恨得心中滴血了!

朱元璋決定大開殺戒,殺一儆百以泄心頭之恨!

173、

灼熱的夏日,真叫人煩心!大地原有的一切生氣似乎都枯萎了,一切都變得毫無生氣,死氣沉沉。朱元璋生了一天的氣,還在生氣,馬秀英小心翼翼地來勸他,被他吼了一聲趕出去。金碧輝煌的皇宮,此時在朱元璋的眼裏,如同象黑漆漆的棺木一樣,到處充滿了冷漠、蕭寂令人感到窒息的氣息。

馬秀英走了不久,太子朱標來了。他是朱元璋的二十六個兒子當中最喜歡的。在平日,朱元璋見了朱標,總是笑臉相迎,今天朱元璋不但不開笑臉,反而把臉拉得老長老長的。朱標見了,同他母親馬秀英一樣,小心翼翼地走到父皇跟前招呼說:“父皇!”

朱元璋第一次對自己這個最愛的兒子冷冷地點了點頭,好一會才吐出兩個字:

“何事?”

“兒臣聽說父皇要殺朱梓……”愛子朱標的話還沒有說完,被朱元璋打斷。

“你這個孽子,胡說什麽朕要殺朱梓?!你!!”

朱標生性溫柔,尤其在父親麵前,從來是溫文爾雅的,他從來沒有見父皇發這麽大的皮氣,一時不由得愣在那裏。朱元璋見了,仍未解恨,怒火衝天的將麵前案頭上的公文用力一拂,也不去管它們紛紛落地,手指朱標說:“你!你!你怎麽能這樣說你父皇!!”

朱標嚇得跪在地上,連聲地說:“請父皇恕罪,孩兒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哪個意思?”

“孩兒不是說父皇要……而是請求父皇饒了朱梓這一回!”

朱元璋聽了,過了許久,這才稍稍地消了一點氣,看著朱標已是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免有又些痛心,大喝一聲說:“快起來!”

朱標聽了,這才費力地爬起來,淚眼婆娑地望著父親。朱元璋見了,又多一份心痛,卻是瞪大了眼問他:“為什麽,我要饒朱梓這一回?”

“他是我的親弟弟,是父皇你的親生兒子。”朱標流著眼淚為他的八弟求情,說:“殺了他,父皇你也會痛心的。”

“那麽,你認為這事該怎麽處理?”朱元璋惱怒地反問兒子。

“施之以仁愛。”朱標期盼地望著父親說。

“你知道他犯得什麽罪嗎?”朱元璋又問。

“謀反。”太子很坦率地回答。

朱元璋的天下是憑武力打出來的,十多年的腥風血雨,嚴酷的戰爭訓練得他明白:權力是靠武力和權威維持的,他之所以早早地立下太子,一來是出於對朱標的偏愛,更主要的還是要樹立起一個權威,斷絕其他王子爭位的念頭。可是,他的兒子中,還是有人想來爭奪王位。朱元璋深知以前王朝許多王位之爭的慘事,絕不能容忍這種慘烈的事情在自己的皇朝中發生,他必需殺一儆百。沒想到,這個仁慈的太子受不了,他不忍心他的親弟弟慘死在父親的手上,要來為他的弟弟求情。這事我不跟他講清楚,看樣子還真不行。朱元璋想到這裏,圓睜著眼問道:

“謀反!你知道他是謀反,你對謀反的人,你還要施之以仁愛?”

朱標此時雖然有些害怕,但想到親弟弟就要被處死,他徒增了不少勇氣,於是底著頭說:

“父皇不是一直教我要仁愛嗎?古代聖人也說,一個君主,如能重禮教而輕刑法,天下就可以治理得很好,百姓才能夠安居樂業。”

朱元璋沒想到兒子會這麽大膽來反駁他,可兒子的反駁又是他常常告誡兒子的話,他當然一時無話可說,隻在心裏狠狠地罵道:“這個宋濂,怎麽把我的兒子教成這樣!”

其實,朱元璋就是喜歡與仁厚的人打交道,所以,他才把朱標等王子交給以厚道著稱的大儒家宋濂教育。然而,喜歡與仁厚的人打交道是一回事,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仁厚又是另一回事。朱元璋曾誇宋濂為“開國文臣之首”,對他讚頌有佳。那時,朱元璋因為自己沒讀過什麽書,希望他兒子能如宋濂那樣博學,那樣厚道。有一次他帶朱標一道郊遊,看到路旁有一叢荊棘,朱元璋停下來摘下一條荊棘對朱標說:“古人曾以此為刑具,考打犯罪之人,你猜是為什麽?”

朱標瞪大眼睛看著父親手中輕輕擺動的荊條,搖搖頭。朱元璋便用荊條抽了一下朱標,聽到兒子“唉喲”的呼叫,朱元璋哈哈大笑了。

“痛不痛?”他問兒子。

“痛。”兒子如實回答。

“可是,如果用這個打你呢?”朱元生意指著身邊的一根鐵棍又問兒子。

“可能會更痛。”朱標還是老實地回答,因為他確實還沒有被這樣的鐵棍打過。

“你說對了。”朱元璋誇獎兒子;“這鐵棍打起來會更痛,不過不僅僅是更痛,還會傷了你的骨頭,讓人致殘或致死。”

朱標點著頭,眼睛睜得更大。

“你說,古人為什麽用荊條作刑具,而不用鐵棍?”

朱標又隻能搖頭了。

“我告訴你,這正是古人仁厚的地方。用荊條懲罰罪犯,既讓他痛,又不傷他筋骨,不會打殘打死罪犯。朱標,古人的仁厚,你一定要牢牢記在心裏。”

朱標終於懂了父親的一番苦心,認真地點著頭。朱標天性仁慈,很象他的母親馬秀英,加之從小在宋濂的教育下,為人更是厚道友善。可是,當朱元璋從自己的經驗來看治理天下時,又感到朱標過於懦弱,似乎難以做好皇帝要做的一些事情。因為喜歡與厚道人相交的朱元璋自己並不是個仁厚之人,所以在平常的生活中,又要不斷地與朱標發生衝突。

當了皇帝後的朱元璋,已經逐漸習慣了別人在他麵前唯唯喏喏,朱標的頂撞,使他又氣又惱,卻也沒什麽辦法,眼瞪著兒子,在心裏罵完宋廉對朱標一揮手說:

“你可以退下了。朕要告訴你,朱梓定斬不赦,從現在起,有誰再敢勸朕,斬!”

從這以後,朱元璋便很少跟朱標提仁義禮教,隻是常給他講一些人與人之間的利害關係,王者獨步天下的手段。這是後話。

第二天,朱元璋下朝特別早,他一會兒想到處死的晉王,一會兒想到懦弱的太子,再也安不下心來,走出大殿,經自住大本堂走去。他要去看看太子朱標,對於這個今後要接自己班的兒子,他非常擔心。

174、

大本堂是宋濂一手辦起來的,朱元璋的皇子皇孫們都在這裏讀書。朱元璋做了皇帝之後,雖然越來越反感儒生,但卻希望他的兒子們都能夠多讀一些儒家的書籍,多明白一些儒家的道理,因此,一直將大本堂交給以宋濂為首的大儒們在主持大局,每日裏為他的太子們講課。

作為給太子們傳道授業的地方,朱元璋對於大本堂還是頗有感情的,對於大本堂的主持人宋濂,還是頗有敬意的。以往,每次到大本堂來,朱元璋總是要先見見宋濂,向他詢問一下皇子皇孫們的學習情況。這一回,朱元璋因太子朱標的事遷怒了宋濂,當他走進大本堂後,再不去見宋濂,而是直接找到朱標。那一天,因為朱標為他的八弟朱梓的事來勸朱元璋,被朱元璋聲色具厲地趕了出去。事後,朱元璋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悔。朱標能為他弟弟求情,說明他宅心仁厚,雖說他不能理解自己嚴厲處置叛逆的良苦用心,但還是不應該對他這麽粗暴。自己既然立了他為太子,要讓他繼承大明王朝的大統,就應該更耐心地對他進行教誨。何況朱標這個孩子,人品還是非常好的,而且又是完全可以教育的。這麽想著,朱元璋決定到大本堂來,看看朱標,與他好好談談心。

作為最聽話的好“學生”朱標,此時正襟跪坐,雙手捧著孔夫子的“中庸”,愁眉苦臉地似乎在想其他事情。朱元璋見了,自然是很不高興,可又一想兒子肯定在為昨日之事煩惱傷心,他還隻有這麽點年紀,心中有了這麽大的事情,沒人開導,一天兩天是會想不開的。這麽看來,朕是來對了。朱元璋這麽想著,便把一肚子的不高興都忍了下來,很平和地望著朱標。朱標正在心不在焉地讀書,突然看到父皇來到眼前,大吃一驚,手上的書差點掉在地上。

朱標確實在想著晉王被殺的事,他為父皇的做法感到痛心,他有些慌亂地請父皇坐下。朱元璋接過朱標的書看著。這時的朱標雖然還剛滿十五歲,可朱元璋已明白,在書本的“功夫”上,自己遠遠不及兒子,因此也就不願與兒子作書本知識的探討。簡單詢問幾句,朱元璋提起他的茹蘭妃子,傷感地告訴朱標說:

“茹蘭妃死了,葬禮就在明天,你一定要去一下。”

朱標點頭,說:“兒臣遵命。”

“明天你去時,一定要穿齊衰之孝。”朱元璋又說。

此刻,朱標的心已漸漸平靜下來,他受宋濂教育這麽些年,對“禮”知道得頗多,想了想開口說:

“父皇,齊衰之孝是重孝,我是你的太子,給她穿這樣重的孝恐怕不太合適。”

朱元璋沒想到朱標竟然會在這事上反對他,一下子氣得脖子漲筋,抽出屁股下的坐墊就朝朱標扔去。朱標嚇壞了,驚恐地拾起地上的坐墊,遞給父皇。朱元璋接過坐墊,望著兒子害怕的樣子,氣消了許多,斬釘截鐵地說:

“禮法你要堅持,父命你更不可違,禮法是人訂的,你父皇就是訂禮法的人,兩者有了不同,該遵循什麽?你懂了嗎?”

朱標想了想,低聲回答:“孩兒懂了。”

“說,該遵循什麽?”

“父命!”朱標怯怯地說。

“大聲一點。”

“父命!”朱標盡管盡了力,聲音還是不太大。

朱元璋看一眼可憐兮兮的兒子,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當了皇帝以後,自己分明地感到很多人怕他,開始還有些不樂意,久而久之,就慢慢地習慣了,對不怕他的人,反而很是惱怒,可對於自己的兒子,卻不希望也怕他。朱元璋決定帶兒子到自己那裏去,走一走,再聊一聊,培養一下父子感情。他也不喚宋濂來見個麵,帶了朱標,離開大本堂。

朱元璋帶著朱標在皇宮的後花園走了一遭,感覺有些累了,就讓兒子隨自己來到書房。他一方麵對太子的厚道有些反感,另方麵又欣賞太子的這種厚道。茹藍死了,朱元璋一時還想不起那位妃子更滿意,決定把時間再給朱標一點,與他談談,誰知話還沒開口,李善長就來求見。

175、

連日來的驕陽高照,許多人都為此煩心,獨有李善長,心裏喜癲癲的。一大早起來,在院子裏耍猴般地鍛煉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然後吩咐下人,往皇宮裏去。他今日不去大殿,而是直接到後宮去見朱元璋。

自從朱元璋去了開封,李善長一直是每天早早地就起來,準時地到朝堂去,認認真真的處理好每天該處理的朝政大小事情。朱元璋從北平回到南京,他即刻去見朱元璋,要向他匯報朝廷的事情。不料朱元璋卻朝他揮揮手,說:“朝中大事還勞煩你再主持幾日。”

李善長隻好點頭稱是,他一回去就弄清了是什麽原因,朱元璋想處理一下陸茹蘭的事情。看來我還得再等幾日,李善長對自己說。誰知道第二天就傳來了陸茹蘭的死訊,接著是常遇春犧牲的消息,然後又是朱梓謀反的事情。弄得朱元璋身心疲憊,無心打理朝政。李善長也就這麽等了下來。現如今,常遇春的喪事辦妥了,謀反的晉王也殺了,至於茹蘭妃子的喪事,李善長認為這對朱元璋算不上什麽,影響不了他的心情。於是,感到自己應該去找朱元璋了。

李善長來到後宮之後,張公公客氣地對他點點頭,進去通報不久,回來帶他去見朱元璋。君臣之禮之後,李善長對一旁的太子誇讚了幾句,然後就開始反映情況,說:

“如今天旱太久,南京周圍,田土開裂,莊稼幹枯,不少地方,恐怕是要顆粒無收了。”

朱元璋對農民有著很樸實的感情,對農時的好壞也非常關心。李善長的話,引起了朱元璋的注意,他認為李善長一定是有個什麽好建議要說出來,看了朱標一眼,示意他也要認真地聽一聽,誰知李善長的話頭一轉說:

“有一件事,不知皇上是否聽說。”

“是什麽事?”

“就是在殺李彬時,劉伯溫說過,殺李彬,天必雨!可是現在,李彬的骨頭都讓蛆蟲吃光了,老天爺卻還是沒有下雨。”

李善長之所以一直要找朱元璋,主要還是要向他說李彬的事情。因為李彬被殺,李善長已經怒不可竭。從前他曾那麽敬重劉伯溫,是真心佩服劉伯溫的能力,這能力可以幫助朱元璋取得勝利,他李善長跟隨朱元璋這麽些年,實在是太希望他能早一點取得天下。可如今,天下已經取得了,自己又比他官大,以前的那點佩服沒了,劉伯溫倒顯得有些多餘。李善長不能容忍劉伯溫這麽不給他麵子,從劉伯溫拒絕他救李彬的第一天起,李善長發誓要報複劉伯溫。從這以後,李善長就一直在找報複劉伯溫的機會。不久,他自認為已經抓住了劉伯溫的辯子,所以才一直想見到朱元璋。今日他十分得意地來了,一心想借朱元璋之手,將劉伯溫幹掉,以泄心頭之恨。

卻不料,朱元璋聽了關於李彬的事,心裏非常地煩,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問:“依丞相之見,該當如何處置?”

李善長想了想,一字一句地說:“李彬犯貪,應當斬,我也看了皇上的聖批,正是這麽定的。可是,當時南京就已經處在大旱中,我曾建議劉禦史待大旱過後再行刑,他卻一點都聽不進去,當了大家的麵說了那樣的話,如今百姓議論紛紛,說朝庭的話不算數,這大大地影響了朝庭的威信,不加懲罰,不好與百姓交待。”

“你看這事該怎麽懲罰?”朱元璋聽李善長講完,眼瞪著他問道。

李善長一時語塞,稍一停說:“劉伯溫是朝中大臣,一生建功頗多,怎麽懲罰,還憑皇上作主,臣下照辦就是了。”

“待我想一想吧。”朱元璋說,示意李善長離去。

跟了朱元璋十多年,李善長對朱元璋的每個眼神意思都了解得很透,於是連忙告辭。李善長走後,朱元璋問朱標:

“你說,這事讓你來辦,該如何處之?”

“我認為劉禦史這回預言雖說不準,但最好是不要處罰。”

“為什麽?”

“老天爺想做什麽,人是很難清楚的,更何況,如今的天旱,絕不是劉禦史造成的。”

朱元璋聽後,哈哈大笑起來,說:“皇兒這樣的回答,思路上有問題。作為皇上,如果隻是以事論事,或是以常理來處理問題,這皇上是斷斷做不下去的。”

朱標聽了,大吃一驚,目瞪口呆地望著朱元璋,那意思分明在問:要處理問題,怎麽不以事論事?又怎麽不按常理?

朱元璋見了,清楚朱標心裏的話,微笑著望了他說:“這種事情,你需要動動腦筋,自己先好好想一想,印象才會深刻。實在想不出來,父皇再講給你聽。”

朱標聽了,果然認認真真地思考起來。

176、

本來長長的太陽已經縮到窗外去了,朱標還是想不明白父皇的訓示。在他看來,處理大臣間的糾紛,就該就是論事,就該按照常理,如不其然,怎麽能講得清,又怎麽能讓人服氣。朱元璋看著朱標一臉困惑的神情,知道給他再多的時間也難得想明白,於是歎息一聲說:

“皇兒,讓父皇來告訴你,但凡遇到臣子們相互狀告時,你首先要去分析他們告狀的原因,弄清楚他們為什麽會告狀。至於其間的是非曲直,當皇上的根本不用去弄清,因為皇上一但把告狀的原因弄清楚了,皇上就能夠決定用什麽方法來處理了,問題也就已經解決了。”

朱標聽了,更加吃驚。望著不解的兒子,朱元璋笑著開導他說:“你說說,李善長為什麽要告劉伯溫?”

“因為……劉伯溫預示天氣不準,會影響朝庭在百姓們心中的威信。”

“那麽,劉伯溫為什麽要來預示天氣呢?”

“因為,他要殺李彬。”

“他要殺李彬,父皇也批準了,殺了不就行了,為什麽要去預示天氣?”

“因為李丞相說天旱太久……”

“行了,你再想一想,李善長為什麽要告劉伯溫?”

“因為李彬……”朱標雖然說出來,心裏卻沒有底,眼睛一眨都不眨地望著父皇。

朱元璋聽了大笑起來:“皇兒,這回你說對了。李善長之所以要告劉伯溫 ,就是因為李彬……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你知道李彬是什麽地方的人嗎?”

“濠州。”

“對,他是濠州人,我們也是濠州人,李善長也是濠州人。皇兒現在明白了嗎?”

“有些明白了,李丞相是在維護濠州人,讓父皇也來幫他維護濠州人。”

“你說,父皇能成全李善長嗎?”

“不能!”

“為什麽?”

“因為皇上要主持公道。”

“對,說得很好,皇上要主持公道。還有其他的理由嗎?”

朱標搖了搖頭。

“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父皇現在說給你聽,你一定要記牢這句話,今後,一輩子都要記牢這句話。”

朱標認真地點點頭。

“皇上要主持公道,更要權衡朝中各方的力量。無論是在什麽時候,都不能讓某一方力量在朝中座大。現在的濠州人,在朝庭裏勢力太大了,這就是李善長他們做得好事!皇兒你一定要明白,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當皇帝的要做全天下的主人,就不該再讓別人在朝庭裏拉幫結派,分裂自己的天下……”

談到如何當皇帝,朱元璋雖然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現在還剛做了二年,就好象從來就是個皇帝一樣,說起來頭頭是道,精心點駁自己的兒子。

朱標感覺到父皇的話,許多與宋濂教的有矛盾,但他卻不便開口發問,隻是掛記著劉伯溫的命運,不知父皇會怎麽處罰他,忍不住替劉伯溫求情說:

“父皇,兒臣認為,劉伯溫此事雖有錯,但並沒有罪,還請父皇不要懲罰他。”

朱元璋搖了搖頭說:“這事不能從有罪還是有錯來考慮,皇帝考慮問題,隻能從怎樣有利於江山社稷的穩固來進行。現在打得了天下,朝中的一些人卻在結黨營私,劉伯溫雖然有許多地方不能讓我滿意,但他從不跟這些人搞在一起,單憑這一點,我是不會虧待他的。”朱元璋說到這裏,停下來望著他的兒子朱標。

朱元璋記得,在他剛剛得到天下時,曾招劉伯溫來征詢有關天下治理的事,劉伯溫告誡他說:“元朝以寬縱失去天下,因此隻有嚴肅法紀,立紀陳綱,才能救濟斯民。”在這一點上,說是劉伯溫的告誡,不如說是劉伯溫的符合,因為朱元璋雖曾教朱標要善待罪犯,但本人卻非常喜歡嚴刑苛法的。他曾私下裏對馬秀英說:“朕收平中國,對於元末法紀縱弛導致的各種弊端,非猛不可。”既然在這個問題上君臣的看法如此統一,給他一些懲罰他是可以接受的。更何況,這一邊還必須安撫李善長的心。朝中的許多大事現在還需要他打理,我不可以讓他有太多的不滿意。想到這裏,朱元璋迎著兒子滿懷希望的目光,說:

“作為皇帝,在對待臣子的問題上,要懲罰分明。這一次,劉伯溫預示不準,李丞相說的也有道理,不懲罰劉伯溫是不行的。”

在朱元璋回想過去的短暫時刻,朱標一直滿懷希望地望著他的父親,如今聽了這句話,目光中的希望漸漸逝去,代之以一種深深的挽惜,說:“這一回,劉伯溫實際上是無辜的。”

“朕已經跟你說過,皇帝處理臣子之間的矛盾,需從大局從發,不應該隻看他們的是是非非,有辜無辜。這話你一定要記住!”朱元璋突然嚴肅地說。

“孩兒謹遵父命。”朱標的聲音不大,說完垂下了頭。

朱元璋見了,心裏知道兒子一下子還沒有完全接受。朕何尚又不知道劉伯溫是無辜,但為了安撫李善長,還是要給他較嚴的處罰。為了讓劉伯溫也能安心受罰,我得讓人去找來劉伯溫,親自給這個天下第一謀士講講,也好讓他心服口服。至於朱標,還得慢慢來。朱元璋心裏這麽想著,對兒子說:“這些事情,你不僅要遵父命,而且要認認真真的去想,要把他想通,要明白其中的道理。隻有這樣,今後才可以獨立地處理許多事情。”

“孩兒一定按父皇的話去做!”

朱標這一次回答的很真誠,朱元璋聽了,滿意地一笑,說:“你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