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定天下1

天子之劍, 直之無前, 舉之無上,案之無下, 運之無旁, 上決浮雲, 下絕地紀, 此劍一用, 匡諸候, 天下服矣。《莊子?說劍》

162、

春天的美麗是因為有新綠,嶄新的生命在新綠中產生。這生命將如何成長,一切還有賴於他自身的吐故納新。朱元璋已經得到了天下,當了皇帝。然而,這一切還僅僅隻是一個新的開始。他麵臨的問題,還很多很多。一個是他剛剛建立的帝國,經曆了十多年的戰亂,猶如原野經曆了霜雪的摧殘一般,一片凋敝。再就是他領導的統治集團,由於少了外來的強敵,為了爭權奪利,內部的矛盾已經初露端倪。剩下的,就是元朝的殘餘勢力。

麵對這麽幾個要解決的大事,朱元璋決定首先掃清北方的元朝的殘餘勢力。在這朱元璋看來,這並不是很難卻又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國家一統,當屬最大。其它之事,權且暫時放下。這一回,朕一定要親自出馬,一鼓作氣,領導朕強大的軍隊,來奪取這最後的勝利。這或許,就是朕的最後一戰。強大的敵人都已經消滅,從今往後,恐怕再也不會有大的戰爭。朱元璋這麽想著,召來他的元帥將軍,謀士大臣,大家齊聚在大殿裏,來討論這清掃元帝國殘餘的戰爭。

這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充滿了生氣的初春。鳥雀歡唱,青山綴滿綠意,潺潺的溪流,魚遊蝦戲。大地已經蘇醒,萬物都在展示自己生命的活力。

對於這次北伐,朱元璋早在昨日就單獨地征求了劉伯溫的意見,他們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看法。現在,朱元璋又召來徐達與常遇春等幾位征戰十多年的元帥,要大家一起來討論,進一步考證他們昨日看法的正確性。這一次,朱元璋請劉伯溫先來介紹了情況。

常遇春認真地聽了朱元璋與劉伯溫細細商定北伐方略,首先發表了自己的意見:

“現在元朝的殘餘,雖然還有二十餘萬部隊,但零星分散,主要是已完全喪失鬥誌。之所以他們還能夠苟延殘喘,因為他們的大都還在。如果我們攻占了他的大都,端了他們最後的老巢,他們便隻能流亡到沙漠中去了。為此,我們現在可以發精兵十萬,分兵追擊,剿滅元朝的零星部隊,同時發精兵十萬,直搗元朝的大都。這樣一來,定可將元軍全部殲滅。”

朱元璋與劉伯溫聽了,都把目光投向徐達。

“元朝在大都經營了上百年,防禦工事一定非常堅固,我們千裏遠征,孤軍深入,恐怕太過危險。”徐達思考著,慢慢地說:“我想,我們應該分兩步走,首先如常元帥所言,可以先取了山東、河南、潼關,將這東、西、南三個軍事要點都拿下,消滅元朝這些零星分散的部隊。然後再去進攻元朝的老巢大都,這樣就會保險許多。”

常遇春聽了,感到這麽做確實更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朱元璋見了,滿意地一笑。他和藹地望著各位將軍,問道:

“你們可還有其他看法?”

見大家都搖了搖頭,朱元璋拍板說:“既然如此,北伐的方略,就這麽定了。屆時,大家一定要向以前那樣,勇猛頑強,去衝去殺,去消滅元軍。特別要強調的是,這次北伐,要注意‘攻’、‘撫’相濟。‘攻’就是攻克元軍還霸占著的城市。這已經沒有多大的問題。‘撫’就是要安撫攻克城市的百姓。一定要安撫好他們,使他們對我大明王朝心懷感激,成為我大明王朝的好子民。這件事,如同打仗一樣,也是非常重要的……”

關於軍風軍紀,安撫百姓的事,朱元璋一口氣說了很多,說的很具體。後來在大軍出發前,朱元璋又強調了一次。麵對他的元帥、將軍和二十萬士兵,朱元璋充滿**地說:

“我們這次北伐,不是去攻城略地,而是去徹底摧毀元朝的暴力統治,解救人民於水火之中!我們的口號是:驅逐胡虜,恢複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因此,在北伐的沿途中,我們一定要嚴守軍紀,善待百姓,對於願為我們新皇朝臣民的蒙古人和色目人,我們也要善待他們,就如對待我們中原的人民一樣”。

朱元璋打了十多年仗,而且取得了空前的大勝利。盡管如此,卻沒有讓他對即將進行的戰爭有半點大意,反而是更加謹慎地來進行。智慧的學者總是書讀得越多越感到自己無知,智慧的軍事統領也是仗打得越多越清楚戰爭的殘酷。真正的贏家絕不是贏的比輸的多,而是一直都不能輸,特別是一些大的戰爭,一仗輸了,就意味著原來所有贏到的都會輸光。朱元璋贏得越多,也就越小心翼翼地對待每一場似乎是一定會贏的戰爭。為了打好他認為不會費很大力氣的最後一戰,朱元璋還是非常精心地準備著。

公元1368年3月,一切準備就緒,朱元璋下達了北伐的命令。徐達、常遇春領軍北進,一路之上,勢如破竹。徐達軍隊以摧枯拉朽之勢,僅2月時間,就奪得河南開封,接著在塔兒灣大敗5萬元軍,然後分兵前去攻占潼關,奪取華州。

捷報頻頻傳來,朱元璋滿心歡喜。他命令徐達:乘勢北上,直搗元朝首都。然後對自己說:看來,此時我應該速去開封,指揮這場徹底結束元朝統治的大戰了。”

163、

春日的傍晚,太陽還在山前,留戀地望著這滿目春色,不忍離去。皇宮裏的後花園,灑滿了金色的餘輝,一切都變得迷離燦爛起來。順著一條卵石鋪就的小徑,朱元璋在慢慢地踱步。走來,又走去,他終於決定了剛考慮的問題。

“對,這一回,我去了開封之後,就讓李善長與劉伯溫,來共同執掌朝廷中的大局。李善長以政事為主,劉伯溫還要負責做戰爭的補給後勤保障工作。”朱元璋這麽想著,得意地點了點頭。“朕這兩個能力頗強的能人,卻不怎麽團結。不過,這樣也好啊!如果他倆真團結得象一個人一樣,朕又怎麽放心把朝庭交給他們。真想不通,這些酸臭的儒生,怎麽總是不能走到一塊。象朕那些兄弟,那些識字不多的將軍,卻能夠緊緊地擰成一股繩。唉!”朱元璋喜恕參半地歎了口氣,開始往回走。快走出花園時,他突然停住了腳步,笑著對自己說:“不管怎樣,朕還是要跟他倆說說,要團結。”

第二天,朱元璋在離開南京城的時候,將李善長與劉伯溫喚到跟前,笑眯眯地望著他倆人說:

“朕知道你們的能力,其他方麵,朕就不多說了,隻提兩個字:團結。朕走以後,你們一定要以國事為主,搞好團結。”

李善長這一向都在說劉伯溫的壞話,聽朱元璋這麽一說,還特意看了自己一眼,誤以為這話僅僅是針對他而言,立刻跪下,說:“微臣一定牢記皇上教誨,與禦史中丞相搞好團結。”

朱元璋聽了,點點頭,看見劉伯溫站在那兒一副沉思的樣子,不由拿目光將他罩住。

其實,在劉伯溫的心靈深處,是看不起李善長的。可是他很明白:朱元璋非常喜歡李善長,隻是又有些防著李善長,這才讓他這個看不起李善長的人來做一個禦史中丞,負責監察工作。“這個朱元璋!”劉伯溫正在心裏歎服朱元璋的人事安排,看到了朱元璋投來詢問的目光,隻好也雙膝下跪說:

“微臣一定以國事為重,與左丞相搞好團結。”

“起來,都起來。”朱元璋聽了,滿意地點點頭,伸出雙手招呼他們:“坐下說話。”

在朱元璋心裏,對劉伯溫的才能是賞識的。他不僅需要劉伯溫為他剛建立的皇朝編訂曆法、建立軍法、整頓朝廷體製、卜地築新宮、裁定樂禮、科舉等一係列事務,還要他在治理國家的問題上提出一些很好的建議。朱元璋如今雖然已做了皇帝,但還是非常的謙虛。按照單個人的發展規律來看,當一個人知道自己不足,還能謙虛時,這個人就必然會繼續進步、向前,取得比原來更大的成績。反之,當一個人不知道自己的不足,已經不知道謙虛時,這個人就不會再有所為,一切都在往回走了。朱元璋不愧是個傑出的人,隨著他的權力無限增大,管理的事情無限增多,他不但不狂妄自大,反而更加謙虛。麵對偌大個國家需要治理,他深深地感到自己許多方麵的不足和無知。在朱元璋看來,能對自己的不足和無知進行彌補的:一方麵,自己需要努力學習;二方麵,就是需要依靠劉伯溫這種人的智慧。

朱元璋以前沒什麽機會讀書,學習很少,自從當了皇帝以後,卻一直是手不釋卷,一有時間,就用來讀書。關於用他人的智慧來彌補自己的不足,朱元璋一直認識得很清楚,也做得很好。在新皇朝建立後一係列的政治、經濟方針政策上,他都能很謙虛地聽從劉伯溫等人的意思。譬如鼓勵開墾荒地,進行民屯。朱元璋下令:凡北方郡縣的墾荒者,無論荒蕪田地多少,一律免租稅三年,還由政府供給耕牛、農具和種子,這些措施大大激發了農民墾荒的積極性。除此之外,還進行軍屯和商屯,這些措施,都非常有利於農業的發展。

不過,作為有為的政治家,朱元璋更有許多來自於自己經曆經驗的想法和主張。貧苦出生的他,非常地關心普通民眾的生活,就在他稱帝的第二個月,對外地前來朝拜的地方官說:“天下初定,老百姓財力困乏,像剛會飛的鳥,不可拔它的羽毛;如同新栽的樹,不可動搖它的根。現在重要的是休養生息”。不僅如此,他還帶頭節儉,對於自己居住的皇宮,按“堅固耐用,不必華麗”的原則來修建,他使用的車輿、器具等物,本該用黃金裝飾的地方,全部以銅代替。這些節儉的做法,自然與劉伯溫之類士大夫的講究有些差距。

然而,作為乞討出身的朱元璋,在感情上與這些士大夫出身的人距離才是很大的。特別是對於象劉伯溫這樣,似乎有些傲骨的士大夫,朱元璋就更加反感了。不過,朱元璋天生就有一種帝皇的胸襟,就是對再反感的人,隻要是還能為我所用,他就會以大局為重,加以包容,大膽使用。對於劉伯溫,朱元璋便是這麽一種心態。

待李善長與劉伯溫坐下後,朱元璋還久久地注視著他倆人,那意思分明是在又一次提醒:

你們可一定要搞好團結啊!

164、

日子過得非快,轉眼又到初夏,日頭一日比一日炙熱。隻是這夏日的清晨,涼風習習,空氣份外新鮮,劉伯溫精神爽快。他一大早起來,心中便有許多感言,顧不上用餐,走進書房,奮筆疾書:

“鬱離子曰:‘民猶沙也,有天下者惟能摶而聚之耳。堯、舜之民,猶以漆摶沙,無時而解。故堯崩,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非成驅而令肅之也……’”

正寫到這裏,有差人來報:

“李丞相求見。”

劉伯溫聞言,有些奇怪,也有些不高興。人們常愛用“命運”二字來說某人的某種必然事。在朝中注定不好做官,這就是能謀善斷的劉伯溫的命運。朱元璋臨行前,曾囑咐他們:一定要搞好團結。可是,劉伯溫與李善長,確實又難以搞好團結。從大處來說,皇上知道劉伯溫有超出自己的地方,心存戒備,而對李善長卻很信,這使劉伯溫心中不快,更加看不起李善長;從小處來說,李善長跟劉伯溫性格相反,天生就相處不好。再加上,劉伯溫的能力,遠在李善長遠之上;李善長的官位,卻比劉伯溫高。

更糟糕的是,李善長這個人,身上有著明顯的弱點:外表雖然寬仁溫和,內心卻很狹窄,沒有劉伯溫的智慧,卻有更甚於劉伯溫的聰明。一般來說,智慧的人善於做事,而聰慧的人則善於做人。李善長雖然剛愎執拗、氣量狹小,好忌恨人,卻又因聰明而將這些弱點因人而異地掩蓋起來。所以,往往是不相幹的旁人和下人能知道他的這些弱點,他的上司,卻總是看不明白。因為聰明,他給上司看到的,隻能是上司喜歡看到的東西。李善長僅僅是這麽個人不算,更要命的,他與朱元璋又是同鄉,又都是從淮西那窮圪囊裏出來的。

以往,在殘酷的戰爭中,大家麵臨強大的敵人,也許可以不分彼此,團結對敵。可如今,已經是功成名就,勝利者可以謀求享受的時候,事情就有了變化。為多享受一些朝廷的權勢,這些昔日的文臣武將,今日的開國功臣,在沒有了共同敵人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有了分裂,開始有人拉幫結派。這樣一來,李善長占了地利人和,得天獨厚,勢力迅速強大起來。作為“外人”的劉伯溫,就不再好與這些人相處。劉伯溫最難做的是:作為禦史中丞,他主要職責是負責監察、處理各種犯罪。朱元璋還讓劉伯溫做言官的首領,負有對皇帝進言的責任。這麽一來,進言要得罪朱元璋,監察、處理各種犯罪又要得罪朱元璋的謫係,淮西圪囊派。這時的朝廷,主要是朱元璋的謫係,淮西圪囊派掌權。這些掌權派是不可能不犯錯的,劉伯溫得罪了他們,實際上就是得罪了朝廷的掌權派。朱元璋把這樣的事情交給劉伯溫來處理,確實是件加深了他與淮西派的矛盾。而今朱元璋走後不久,李善長來登門拜訪,劉伯溫吃驚過後,稍一思考,差不多也明白了他的來意。雖然心中更不高興,但還是隻得起身前去迎接。劉伯溫提起筆來,久久不願放下,嘴裏嘀咕著:

“這麽一大早,李善長來何事?”還沒待他放下手中的筆,李善長早一掀廉子,走進書房來。看見劉伯溫在寫文章,雙手一揖道:

“打擾了!”說著走上前去,認真看了劉伯溫的文章,露出羨慕之情,脫口誇讚:“好文章,妙文章,禦史中丞在書傳世之作,真不該打擾。”

李善長雖不很精於文章,但眼力還是很犀利的。劉伯溫此刻正在寫的,正是他後來流傳於世的《鬱離子》,這鬱是有文采的意思;離是八卦之一,代表火;鬱離合起來是文明的意思,指的是若是帝皇能用他的言語,必可建設成一個文明強盛的國家。這部《鬱離子》後來果然流傳下來,直到今天。這是後話。

這天早上,劉伯溫本來是有一肚子文章要寫出來的,李善長來了,知道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文章是無法再寫下去了,隻好陪他客客氣氣地走進大廳坐下,待上茶的侍從離去,劉伯溫與李善長四目對望,然後都微微地一笑。此刻,盡管劉伯溫已經知道李善長為何而來,還是極溫和地問道:

“不知丞相此來何事?”

李善長是以能“忍”能“裝”稱世的,本來有事要求人,卻還故作矜持的樣子,好一會才慢吞吞地開口道:

“聽說中書省都事李彬讓你給抓起來啦?”

劉伯溫點點頭。

“準備怎麽處理?”李善長問。

原來,這個李彬是淮西人,李善長的同鄉,也是李善長的死黨,官任中書省都事,因犯貪縱罪,讓劉伯溫逮住,關進牢裏。李彬的親信張武,連夜趕到李善長家通報情況,請求李善長能出麵救他主子出來。李善長大罵張武一通,這才一大早趕來了劉伯溫的“誠意伯府”。

這回輪到劉伯溫緩緩而言了,他沉思了一會開口說:“我受皇上重托,整肅朝綱,皇帝對貪縱之罪,向來深惡痛絕,我此次如果不殺李彬,怎麽對得起皇上的信任。”

李善長聽了,心裏很不舒服,心想,這個劉伯溫,也會用皇上來壓人了。進而又想,這次若不能把李彬救下,在淮西老鄉麵前,還真是丟了大麵子,於是又開口道:

“能不能這樣,你把李彬從輕發落,待皇上回來,倘若問起,一切就說是我主張這麽做的。”

劉伯溫聽了,心裏由不得感到好笑,但嘴上還是說:“這可萬萬使不得,為了一個李彬,怎麽能讓丞相來替我承擔這麽大的幹係。”

李善長聽了,抬眼來看劉伯溫,正好遇上劉伯溫眯細的雙眼。

“你非要殺了李彬?”李善長問。

“不殺不行。要不再請示一下皇上?”劉伯溫說。

“你權力範圍之內的事,用得著去煩勞皇上?”

“請示一下好,請示一下好。”

“行,你請示吧,告辭!”李善長終於惱羞成怒地走了。

165、

今天的春天,分外地明媚,可是到了初夏,卻一直都沒有下雨。眼看著農田積不起水來,秧苗插不下去。如此的旱情,按照慣例,不宜殺人。正因為如此,劉伯溫雖然判了李彬的死刑,本來是決定過段時間再殺李彬。可是,現在經李善長這麽一求情,他不能按照慣例了,劉伯溫決定要立斬李彬!

送走李善長,劉伯溫陷入了沉思。我已經得罪了朱元璋的謫係、淮西圪囊派。現在,李善長又來插手。如果,他真找出一點紕漏,我豈無葬身之地?罷罷罷!劉伯溫隻好將所書的“鬱離子”整理好,放在一旁,再翻出李彬一案的卷宗,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還好,案子事實清楚,證據確鑿,真可謂是滴水不漏,縱然是天皇老子來,隻要他講理,就翻不了案。劉伯溫大大地鬆了口氣。

可是,這些個朱元璋的謫係,淮西圪囊派本來就很難惹了,這回得罪了李善長,他一定會想方設法來搗鬼。看來,這事還得再加一層保險。他李善長再搗鬼,無非是到皇上那裏去搬弄是非。熟話說,凡事先入為主,我不妨早他一步將事情稟告皇上得知,到時候皇上心裏明白,李善長未必能說得他動心。想到這裏,劉伯溫趕緊拿起紙筆,給朱元璋寫了封信。書罷,自己讀了一遍,言簡意駭,文辭豐美,劉伯溫得意地一笑,將這信連同李彬的犯罪材料,派人速速送往開封,交到朱元璋手上。

徐達與常遇春往北前去消滅元朝的最後勢力,朱元璋坐鎮開封府。此時的開封府,便成了摧毀大元帝國最後堡壘的總指揮部。朱元璋躊躇滿誌地坐在這裏,每日裏翻閱前方傳來的捷報,心情一直都非常好。這一日,正看著北方徐達傳來的捷報時,竟有人送來南京劉伯溫的一封親筆信。看著那遊龍隨意、瀟灑自如而又遒勁剛猛的字跡,朱元璋不由暗暗地想道:莫不是,我這位先生又與李善長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情?

這麽想著,朱元璋一時懶得去拆開劉伯溫的信,卻將信丟到一旁,自己靠在龍椅上,閉上眼睛,順了剛才的思路,往下想去。如果,真是李善長有什麽事情得罪了劉伯溫,他是不可能給我寫信的。除非,這李善長做了什麽對不住朕的事情?這,也是不可能的。那麽,該是這劉伯溫抓到了李善長的什麽把柄,來告他的狀。可是,李善長這個人,是不輕易讓人就能抓到把柄的。他對朕忠心耿耿,為人慎重,既不驕也不貪,更不會仗勢欺人,能有什麽把柄會落到劉伯溫手上?

朱元璋百思不得其解,坐起身來,又拿起劉伯溫的信,拆開看了不由得大怒。作為從極窮極苦人堆裏走出的皇帝,朱元璋從小飽受貪官汙吏的敲詐勒索,他的父母長兄,都死於酷吏和瘟疫。朱元璋參加了郭子興的部隊之後,在一次與元軍作戰時,曾發過誓言:有朝一日,我一旦能夠當上皇帝,一定要先殺盡天下貪官。這念頭,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深藏在心中的豪氣與怒氣。出身低微的朱元璋,想當皇帝自不待言。他對貪官汙吏的憎恨,卻是久積於心。皇帝高高在上,又是奉了天命,這是千百年來教給百姓的一份知識。隻反貪官,不反皇帝,便成了明言正理。在大元帝國的末期成長起來的朱元璋,對大元帝國的腐敗自然是感受得非常深刻,他把一腔的恨水自然都一股腦潑在這些貪官汙吏的身上,最是容他們不得,隨時有啖肉寢皮的**。

如今朱元璋當了皇帝,自然更容不下貪官汙吏之徒。你這個李彬,竟是如此貪婪!拿了朝廷的俸祿,不去專心專意做事,反而去違法謀取錢財。豈能留你活命!朱元璋這麽想著,大筆一揮,批了“此人當斬”四個字,讓人帶給劉伯溫。

166、

從大的智謀上來說,李善長根本比不上劉伯溫,可在許多具體的事情上,李善長還是料事如神的。從劉伯溫那裏回來,一肚子惱怒的李善長在書房中坐了許久:照這麽看來,劉伯溫是要明目張膽地來與我作對了。既如此,他就肯定也會料到我要全力地反攻。象這種事情要得到解決,我現在除了去找皇上,又還能去找誰?

李善長,在書房裏苦苦地思考著:對,劉伯溫一定會料到我去找皇上。既然如此,他肯定也會去找皇上。從以往的經驗來看,無論什麽事情,他劉伯溫總是先人一步。我必須……想到這裏,李善長大喊一聲:“來人!”

貼身的親信李敬賢聞聲到來,抬頭恭恭敬敬地望著李善長問道:“丞相有何吩咐?”

“你即刻派人前去,將劉伯溫府上的前後門都給我盯緊,若有人出來,一定要緊緊跟蹤,發現有去開封方向的,立刻回來報我。”

李敬賢領命,出去進行安排,不久回來報告李善長說:“果然發現劉伯溫府上的劉青,匆匆地往開封而去。”

李善長聽了,敦促他說:“再派得力人手,給我牢牢盯守在南京西口的路上,白天黑夜整日地守候著,如果看見劉青回來,立即給我截住。仔細搜查他的身上,有什麽東西,拿來給我。”第二天,李敬賢拿來朱元璋給劉伯溫的回複。李善長看到“此人當斬”四個字,心裏雖然對劉伯溫怒不可遏,卻也不敢私自扣留,陷入了深深地惱怒之中。

原來,自從李彬被劉伯溫抓起來之後,朝庭上下官員、淮西老鄉,大家的眼睛都望著李善長。特別是那些淮西老鄉,他們向來將李善長看成是最得力地靠山。前來請李善長去救李彬的人,每天都絡繹不絕,還有李彬的家人親屬給他送來了重禮,又一個個哭得象淚人一樣。所有這些人救李彬的希望,都寄托在李善長身上。現在,大家都知道李善長去找了劉伯溫,去替李彬求過情,如果李彬真被斬了,別的不說,就說求情不給麵子這一點,李善長也是惱火透頂了。他捏著朱元璋給劉伯溫的回複,整整傷了一夜腦筋,第二天,終於想出了一個他自認為完全可以不讓劉伯溫殺李彬的辦法。

李善長再次找到劉伯溫,親手把朱元璋的回複交給他。劉伯溫看過回複,他們四目相望著。“皇上說李彬當斬,我也沒辦法。”劉伯溫的目光似乎這樣說。李善長似乎也讀懂了他目光的言語,說道:

“看來李彬是逃不脫一死了,那麽就在秋後問斬吧。”

劉伯溫聽了搖搖頭,說:“像李彬這樣的貪縱罪,用不著等到秋後,應當斬立決。”

“是啊,貪縱罪犯,是可以斬立決。可是,現在情況不同,不能斬。”

“有什麽不同?”

“如今京城久不下雨,幹旱很久了,天災之中,如果殺人……中丞大人是熟知天文的,應該知道這不太適宜吧。”

劉伯溫一聽,心想:你這李善長,還真有辦法,李彬犯罪當殺,你先拿皇帝來壓我,現在皇帝有了批複,你卻又用天來壓我,想將天不下雨的責任推到我身上,既然如此,我就都認了,看你奈我如何?於是對李善長說:

“殺李彬,天必雨!”

“果然這樣,李彬自當……斬立決。”李善長說。

第二天,李彬被推到午門,在炎炎的烈日下砍掉了人頭。他那顆血淋淋的人頭上,一雙烏黑的眼睛瞪著藍天,似乎不明白他有這麽得力的宰相撐腰,竟然也會讓人給斬了;他更不明白,這時候,整個南京城的人都知道,殺了他李彬,老天爺馬上就要下雨。這後麵一事,當然是李善長的功勞。李善長雖不懂天文,畢竟隨著朱元璋征戰了十多年,對氣象還是有些常識性認識的,他相信近幾天絕對無雨,他要睹一把,而且,他現在也隻能如此,他已經沒有絲毫辦法,阻止劉伯溫斬李彬。

劉伯溫是很懂得天文氣象的,而且以前的許多氣象預測都非常準確。可智者千慮總有一失,況且是預測千變萬化的氣象。斬了李彬之後,一天,兩天,三天都過去了,南京城還是日頭高照,炎熱似火,李善長暗暗高興著,精心準備著。

劉伯溫雖說有些遺憾,卻不甚以為然,他這個能夠治國,安邦、平天下的謀臣,卻不能看到危險已一步步朝他逼來,或許他已感覺到了,還是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