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禽擇木而棲昭公伐季
67、
孔子的名聲已經越來越響了,昨日又來了幾個學生。孔子卻並不因此有半點高興,心情還是很鬱悶。今日該給學生講一些為人做事的常識,這本是孔子研究最深,最想講的。如在往日,他一定會取三比四,洋洋灑灑地展開來講一個上午。可是今日,因為情緒實在太差,孔子隻提了個綱目,說:
“一個人,注重態度的恭敬莊重卻不懂禮,就未免勞倦;隻知謹慎小心處事,但不知禮,就顯得懦弱;隻靠勇敢有膽量,卻不知禮,就容易闖禍;心直口快卻不懂禮教,就尖酸刻薄。在上位的人對待親族寬厚仁慈,老百姓就會走向仁德;在上位的人不遺棄他的老同事、老朋友,老百姓就不會對人冷漠無情。”
孔子一口氣說完這些,望著顏路說:“路,你就帶著大家討論討論,然後歸納好,到時我再來評說。”孔子說完,緩緩地走出講堂,來到後院的綠園。
秋風已經開始清除綠樹的葉片,它堅持地吹著,一陣又一陣,綠葉一片又一片地飄下來。有一片正好飄在孔子的眼前,他迅速地伸手抓住,握在掌中細看。“葉落了,冬天又快要來了!”孔子喃喃自語。
天上傳來幾聲雁鳴,孔子循聲望去,隻見一字成行的雁隊,正從北麵飛來。“這大雁,也真有隨心所欲的愜意,冬天來了,北方冷了,它又可以自由自在地飛到暖和的南邊去。”孔子想著,仰望著雁群,仿佛看到了它們從北麵一路飛來,飛過齊國、飛過泰山,飛到了魯國的天空,然後再向楚國飛去。人可沒有這麽自由啊?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呢?人不是比大雁能耐百倍嗎?人為什麽還不能象大雁這樣來享受自由啊!唉!這全是因為人自已心中太多的顧慮所至。難道不是這樣嗎?齊景公已經走了好幾日了,孔子還是原來的孔子。我真想去做一些實際的事情啊,可為什麽就沒有機會呢?孔子有些傷感地想著。
在突然有幸得到昭公的召見、並當著他的麵談了秦穆公的崛起以後,孔子認為自己的才華應該得到昭公的賞識。如今昭公正需要用人之際,他希望自己能為昭公所用,一展自己的才能,為他親愛的魯國的安穩做一些事情。可是,幾天轉眼就過去了,昭公卻一直沒有再要見他的意思,這讓孔子有所不安,也有所不平。在孔子看來,晏嬰讓人敬重,更讓人羨慕,因為他有一個對他差不多是言聽計從的國君。如果,有一個國君能這麽對我,該是多麽幸福的事啊!孔子在心裏對自己說。我研究了十多年的政治,積累了這麽豐富的知識,難道就是為了教學生麽?我完全可以象晏嬰那樣,來濟世治國啊!想到這裏,孔子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
比較而言,國事為大,我似乎不該為自己來患得患失。孔子繼續反省自己,又為自己辯護說:我這並不是為自己啊,魯國的政治難道不更加需要我嗎?如果我能直接參政魯國,難道不比僅僅教學生作用更大嗎?如今,昭公在雲子等幾個心腹大夫的鼓動下,甚至要對季氏發難。果然如此,魯國就要大難臨頭,昭公就要大難臨頭!這真讓人不安啊!昨日,當南宮容告訴他這個消息時,孔子一句話也沒有說,心裏卻一直為這消息發愁。對於魯國的過去和現在,孔子了如指掌,他知道昭公是季平子一手支撐起來的國君,是鬥不過季平子的。
當年,在襄公死掉的第三天,太子也死掉了。群龍無首的魯國,一切都掌控在季平子手中,一切自然由他說了算。於是,他站出來說:為了防止鄰國乘虛前來侵略,必須由自己先來攝理國政,打理魯國的大小國事。然後,由他親自物色,在襄公的八個庶出兒子中選出一個德才兼備的人來繼任魯國的國公。當時的昭公是魯襄公最年幼的兒子,剛好十八歲,性格又相對溫和些。季平子一下子就中意了他,便說他就是最符合德才兼備標準的人。童心未泯的昭公就這麽登基了。這時的魯國在諸侯國中並不很強大,雖有自己的附屬國,自己卻也是霸主晉國的屬國。早在魯襄公時,魯國的軍隊就一直掌握在以季氏為首的三桓手上。王室早已開始卑弱,魯襄公要招待晉國使者吃飯,行射禮,想找幾隊善射的人都沒有,隻得去季大夫家裏借兵。到魯昭公時,王室就更加卑弱了。隻是魯國畢竟是當時周禮守護得最好的邦國,而這時候,各諸侯國也還沒有陪臣奪王室權力的先例,季平子似乎也不想帶這個頭。經過昭公的爭取,終於給了昭公一些軍隊。
作為君王的後裔,昭公身上流淌著不甘於人下的血液,手中有了一些軍隊之後,從泰山閱軍回來,一日比一日不安寧。如今在以雲子為首的幾個大夫的慫恿下,趁“三桓”一時的內爭,居然要去攻打“三桓”中最厲害的季孫氏。這使孔子感到既可笑,又擔心。
大雁早已飛去。風更大,雲湧動著。孔子望著風起雲湧的天空,喃喃自語道:“昭公,為什麽就不給我一次報效國家的機會呢?如果你能象齊景公接納晏子一樣來接納孔丘,我保證用不了幾年你就可以做一個名符其實的國君。可是現在不行。季氏是做得非常不好,但雲子等幾個大夫的想法更會傷害你。作為一國之君,你絕不可以憑一時之意氣,讓自己受到傷害。這樣,魯國的百姓會痛心,孔丘會痛心啊!”
68、
昭公,終於聽不到孔子的呼喚,或許,他根本就不會來聽孔子的呼喚。他身上流淌的君王的血液,他高貴的出身,不允許他甘心臣服於陪臣的**威之下。更致命的,他沒有一個能象齊景公那樣傑出的相國,來幫助他做成這種需要相當權謀經驗和智慧才可能做成的事情。
物以類聚,什麽樣的心胸和智慧接納什麽樣的人,做成什麽樣的事。世上不少失敗的人,反省時會遺憾身邊沒有人。事實並不是這樣,事實是他沒有一雙慧眼找到自己需要的人,或者是沒有心胸接納他們。如今,昭公的幾個心腹,似乎都是些心高氣傲、卻又目光短淺、毫無謀略的人。他們隻看到了執掌魯國大權的季孫氏家族中有了些矛盾,就想趁機起來打擊季孫氏。
所謂旁觀者清,何況是一生熱衷於政治、對天下了如指掌的孔子。對於眼前的情況,孔子看得非常清楚。在孔子看來,魯國的軍政大權,自宣公、成公、襄公至今昭公,喪失權柄已有四個君王。這麽久的時間,魯國的政權都是由季氏執掌,經過了季文子、季武子、季悼子、季孫意如(季平子)四代,魯國的百姓已經太久地習慣和接受了季氏為首的三恒統治。魯君不但得不到大多數士大夫們的擁戴,也得不到什麽民心。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消滅季氏,奪回政權,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況,季孫意如家族中的矛盾,不過是季孫意如要打擊報複他的叔叔季公若,而季公若,又毫無能力也根本不打算來動搖季孫意如的根基。
這季孫意如是季孫氏第三代執掌魯國政權的太宰。他與魯國的君主魯昭公、孟孫氏、叔孫氏是堂兄弟,與魯國的君主同為姬姓,也是周公的後代。季公若和季孫意如叔侄,原來相互間隻是有些不滿,到頭來之所以搞得水火不容,隻不過是為了女人的事情。季公若有一個叫季公鳥的親哥哥,這親哥哥季公鳥娶妻季姒不久就病死了。留下季姒不能再嫁,又耐不住寂寞,就去與廚師通奸。完了怕事情敗露,就自傷之後跑到季公鳥的妹妹麵前哭訴,說是季公若的家臣申夜姑跑到房間要強暴她,她拚命反抗後才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情況很快反映到族長季孫意如那裏,早就想給跋扈的堂叔季公若一個下馬威的季孫意如感到這正好是個機會,就下令逮捕申夜姑,立即打入死牢,擇日行刑。季公若聽說季孫意如判處自己的家臣申夜姑死刑,就拉下麵皮到季孫意如府上去求情,結果遭到了拒絕,還受到了羞辱。就這樣,季公若和季孫意如結了仇。從此,季公若開始勾結不滿季孫意如專權的朝中大臣和魯昭公密謀驅逐他,昭公竟認為這是個天賜良機要起兵攻打季孫意如。
孔子了解這些之後,心裏清清楚楚,魯昭公禍在旦夕。可是,他卻無法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昭公,隻能在心裏著急。季孫意如既能掌控魯國朝政,自然不是等閑之輩啊!孔子正在心裏喊著,希望魯昭公能聽見。
可是,就在孔子著急時,那邊魯昭公早等不及已經動手了。魯昭公傾起所有,領兵千乘發動突然襲擊,將季孫意如困於季府之中。由於季府牆高門厚,守衛的士卒又都訓練有素,魯昭公的軍隊一時攻不進去。雙方正相持著,叔孫氏、孟孫氏的兩支大軍齊來增援季孫意如。叔孫氏、孟孫氏之所以幫助季孫意如,是因為他們之間早有盟約:一方遭難,兩方必援;更因為他們三方的利益早就捆在了一起,而且淵源流長,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三恒聯手,魯昭公不戰自敗,狼狽出逃。他帶著幾個出餿主意的親信,顛沛展轉於齊國、晉國之間,花盡銀兩,尋求收留庇護。在晉國出麵調停下,虛偽的季平子光著腳,穿著素色麻衣,跑到晉國,伏地請罪,說是要迎魯昭公回去繼續做他的國君。魯昭公深知季平子的為人,知道他這是做給齊、晉兩國的國君看,自己若真回去,絕對沒好果子吃。又怕又氣,魯昭公不敢回去,隻好客居晉國。
焦急不安而又無可奈何的孔子親眼目睹了昭公引火自焚的整個經過,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一個結果,自己心知肚明卻不能有半點作為,不但非常氣憤,也非常惱懊,甚至灰心喪氣,常常一個人獨立院中,仰天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