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子欲養而親不待 母親,母親

16、

晚餐異常豐盛,滿滿地擺了一桌。孔子已經有許久沒吃過這麽豐盛的飯了,加之這時確實也很餓,由不得眼睛睜大了許多。好在亓官沒有看到他的饞象,正一手舉了個金碗,一手小心地將桌上最好的幾個菜都抓一點放入金碗裏。他神情肅然,一絲不苟,雙手捧了滿碗的佳肴,緩步地走到祖宗的靈位前放好,這才回到餐桌的上方,問孔子說:“賢婿得美食,也要先祭祖吧?”

“稟嶽父大人,晚輩即便是粗飯湯菜,飯前也要取出一些來祭祖。在家裏用攴時,家母一直是這麽做的。”孔子嚴肅而恭敬地回答。

“好,好!”亓官點點頭。因吃飯的時候不能再說話,他趕忙指著桌上的一盆湯向孔子介紹說:

“這湯叫夏邑湯,是商丘名吃。原料不是很特別,主料有肥羊、牛肉、母雞;配料有煞米、調料、蔥、薑、辣椒、食鹽。隻是加工比較費時:先在甑中熬煮幾個小時、停火燜蓋又要幾個小時,然後再燒開點入開水、芡汁、香料、胡椒方成。呆會兒賢婿食用時,盛入碗內後,還要淋些麻油,撒些韭黃、蒜苗花。這樣一來,喝著原湯原味,吃肉雖不見肉,卻會有一種非常的鮮美可口、色香味氣俱佳的感覺。”

孔子聽了,連連點頭,取了湯勺伸進湯盆,滿滿地舀起一勺,倒進自己麵前的木碗裏,雙手捧起就喝。亓官見了,再不言語,接過大勺,也舀了滿滿的一勺倒進碗裏。粘粘糊糊的,辨不清是牛肉、羊肉、雞肉、還是煞米、蔥薑,灌進了許多到孔子的肚裏,他這才漸漸地感到這夏邑湯確實鮮美。又吃了一大碗玉米飯,孔子克製地打了個飽嗝。亓官這時也吃飽了,看看孔子,站起身來,孔子也忙著起身。

“如今宋國,雖然較弱,但畢竟是國公執政,比起你們魯國,政權為三家瓜分,國公象周室一樣隻作陪君,又要好上許多。”來到書房坐下後,亓官憂心忡忡地說:“魯國恐怕還要亂,不知賢婿看法如何?”

“晚輩也有這樣的看法,昭公不會甘於陪君的處境,如今他手裏已經有了一些軍權,隻怕是遲早要與三桓一戰。”

“唉!”亓官重重地歎了口氣:“戰亂不已,百姓甚苦啊!”

“不知嶽父大人,對平息戰亂有何良策?”孔子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這時有幸與知多識廣的嶽父交談,忍不住虔誠地問道。

“良策?”亓官搖了搖頭:“老夫也常在想著:能不能有一個好的辦法,來平息戰亂。可是,想了許久,也想了許多,還是想不出什麽好的辦法來。在這方麵,賢婿可有什麽好辦法嗎?”

“晚輩來宋之前,見到了老子。”

“老子?”亓官眼睛一亮,望著孔子,那目光分明在催他講一講詳情。於是,孔子將當時的情況一一講出來,最後說:

“老子主張是無為而治,晚輩認為:如今天下,人心不古,個個隻想著功名利碌。諸侯王想唯我獨尊,稱霸天下;各國權臣貴族,又隻想著如何分了國君的權利,取而代之;至於一般士人,心浮氣躁,使奸用詐,一心就想出人頭地,或作官或成名。這麽一種狀況,誰又願意‘無為’?”孔子雖然言辭犀利,神態卻很安祥,說完之後,征詢地望著嶽丈。

“這麽看來,賢婿是不同意老子的無為而治,可還有什麽更好的治國方法嗎?”

“對於這個問題,晚輩並不是想得很透,但已經有了自己的一些看法。隻是……”

“我們己經是一家人了,難道還有什麽話不可以說嗎?”

“我現在就說出來,請嶽父大人指教。”

“別這麽客氣,象這樣的天下大事,多幾個人加入意見,或許會找出一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來。”

孔子聽到這裏,再不客氣,開口緩緩地說道:“晚輩以為,當下亂世,已有幾百年。究其根本,還是以下犯上,這才使得天下大亂、國家大亂。自平王東遷,周室衰弱,諸侯各國,強大起來的,就再不聽周王室之命;接著,諸侯國內的大臣、貴族,強大起來的,也再不聽諸侯王之命,漸漸地天下就亂成了一團。因此,要治亂,就要依靠‘禮’,如果能用禮的原則來治理天下,治理國家,讓各諸侯國君、僚臣都能守住禮,用禮來約束自己,天下就亂不起來了。”

“不知賢婿說的禮的原則是什麽?”亓官問道。

“晚輩以為,禮的原則就應該是‘克已複禮’。”

“何謂克已複禮?”

“就是說每個人都應該嚴格要求自已,使自己具備高尚的道德品質、情操,從而恢複社會原本良好的迭序、風氣、禮儀!這樣一來,諸侯就會聽命於周室;臣子們就會聽命於國君,大夫們就夠安份守己,百姓們才能夠安享太平。”

亓官聽了,沉思著說:“賢婿有這樣的見解,很好。隻是在老夫看來,這與老子的無為而治似乎有些相同的地方”

“是什麽?”孔子急忙問道。

“就是,要恢複舊禮,恐怕難為現在強大起來的君王、大臣們所接受。”

“是啊,弱肉強食成了社會習慣,要糾正起來實在太難。”

“不止是難啊!” 亓官有些痛苦地說。

“可是,人與動物的區別不就是因為人知‘禮’麽?如果就知道弱肉強食,與動物又有何異?”

“是這樣啊,確實是這樣的。但如今天下的諸候王,恐怕真沒有一個相信禮而不相信弱肉強食的。”

“難道他們連動物……” 孔子突然用手掩住自已的嘴,他不願對諸候王說出太不敬的話。

亓官見了,理解女婿的苦衷,對他鼓勵地一笑。

“晚輩會窮其一生的努力,去說服諸候王恢複周禮,使天下重返太平。”孔子堅定地說。

17、

似乎是剛剛打了一個盹,亓官就清醒過來,他簡單地抹了一把臉,匆匆地來到孔子的臥房。朝陽柔和的光,從窗戶斜斜地溜進來,停在孔子那張年青的臉上。他正在熟睡,不知是在夢著昨晚與嶽父一宿的暢談,還是夢著在與新娘見麵,臉上滿是歡喜的笑容。

“賢婿啊,老夫真想與你再好好的談談。”亓官望著沉睡的孔子,自言自語地說:“這麽年青,學問就這麽淵博,又有一腔救國救民的熱情,看來我女兒是嫁對人了。”亓官這麽想著,走到窗前,輕輕地拉了拉窗簾,看看陽光再也曬不著孔子的臉,這才不舍地走了出去。

孔子醒來時,已經是夕陽西下了。他睜開長長的眼睛,正盲然地望著窗外,不知是傍晚、還是早晨。亓官與夫人,再次不安地進來,見孔子醒來,立即高興起來。

“你醒了,真好!”嶽母高興地說。

“有什麽好,許多話都沒時間聊。”亓官遺憾地說。

孔子趕快起身,穿好衣服,跪在地上,對兩位老人施禮,說:“慚愧、慚愧,晚輩怎麽就醒不了啦!”

嶽母上前扶起他來,說:“奔波了這麽些天,昨晚又一宿沒睡,怎麽能醒得了!快不要自責,跟我們來。”

孔子隨了嶽父、嶽母,來到新娘的房間,亓官氏端坐在床沿,頭上蒙著頭蓋。

“時間不多了,你快去與惠姑說說話,我們去給你準備車馬。”嶽母說完,拉了亓官出去。

自從母親給孔子提親半年來,孔子也曾多次想象著亓官氏的人品、模樣;在迎親的途中,卻給對山川美景的迷戀忘卻了許多;直到進了商丘,這才又開始想到這位夢裏多次出現的姑娘;誰知與嶽父的一番長談後,思緒又轉到了對天下、國家的憂患。現如今,孔子麵對端坐在床沿蒙著頭蓋的亓官氏,一顆年青的心,這才又回到新娘的身上。他看著她的頭蓋,看著她火紅的衣衫,看著她那繡了雙蝶的鞋尖,心中充滿了渴望、充滿了柔情。

“惠姑,我今生今世的女人!”孔子呼喚著,來到新娘的跟前。他突然發現她的身子在微微地顫抖,又聽到她急促的呼吸,不由心痛起來,伸手揭開那厚厚的頭蓋。他立刻看到了一張端莊的臉,上麵有一絲嬌羞、有無盡的喜歡、有肅肅然然的順從。她的那雙黑亮的眸子,在微閉著的眼皮下,象寧靜夏夜裏的一抹星光,藏在長長的睫毛深處。孔子的眼睛睜大了,十七年來他第一次睜得這麽大。

“你,真美,美得就象一個順從的‘順’字。”孔子喃喃地說。

亓官氏聽了,睜開眼來,問道:“夫君喜歡為妻的,就一個順字?”

“還有‘柔’。”孔子高興地說:“順 、柔這兩個字,我看夫人都已經具備了。”

“恐怕未必,夫君難道會看相不成?”

“會一點,隻是還算不上很精。”

“既然如此,就有可能出錯咯?”

“看你不會。”孔子很有把握地說。

“這個問題以後再說,為妻想請教夫君,順柔為什麽是做妻子的美呢?

“因為妻者,必敬必戒,無違丈夫,以順為正,以柔為正,這才是正道啊。”

亓官氏聽了,沉思著。這麽些年來,父母精心地培養她,教她讀書識字,教她明理做人;待她大了,父母也教她做女人要柔、要順。她嘴上雖不與父母爭辯,心裏對此卻有許多疑問:一個女人,為什麽就是要順從別人呢?難道女人就不能有自己嗎?這麽想著,她希望有一天來問自己的夫君。沒想到,孔子第一天與她見麵,就是要她柔順。因為是第一次見麵,她還有些害羞,這才沒有立刻發問。就在這時候,母親進來說:“車子已經套好了,你們去罷。”

亓官氏想著就要與父母常相離別,剛才湧上喉嚨的疑問一時咽了下去。她突然生出一些害怕、一些傷心,還有許許多多的牽掛,忍不住撲上前去,緊緊地抱著母親,嚎啕大哭起來。孔子在旁見了,一時手足無措,眼睜睜地看著她們母子倆在一起流淚。亓官進來,對女兒說:“太陽已經西沉,再哭下去,恐怕是星星就要出來了。”

亓官氏聽了,這才止住哭聲,把目光轉向父親、又轉向母親,最後停在孔子身上。孔子迎著亓官氏的目光,走到她的身邊。倆人一道跪下,給父母行過大禮,相互又看了看,告別父母,出門駕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