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為小偷表演影畫1

酈懷琛取出順子的信。

那張紙上寫著七個字,雖不端正,卻能認出——

昭樂流韻仙簫石

丘成嶽將這七字默誦再三,沉吟道:“似曾相識啊。”

他忽然“哦”了一聲!

他在他的書櫥裏尋找起來……

找出一本線裝書——《宣和石譜》。

他急急翻到其中一頁。

“你們看。”

於是酈懷琛和丘彈冰在丘成嶽的手指下看到詩句一般整齊的三行:

昭功敷慶神運石

昭利禦風鬼斧石

昭奇逸世怪骨石

丘成嶽說:“‘宣和’是宋徽宗的年號,宋徽宗叫人把當時的奇石登記成冊,這就是《宣和石譜》。你們知道花石綱吧?”

丘彈冰說:“曆史課上提到過,宋徽宗搜刮全國的奇花異石,搞花石綱,引起了民變。”

“‘綱’的原意是網繩,後來又指運輸編隊,比如《水滸傳》裏的生辰綱就是送生日禮物的編隊。宋徽宗為什麽要搞花石綱呢?因為他哥哥宋哲宗死後沒有兒子繼承皇位,這才輪到他這個弟弟當皇帝,所以宋徽宗挺擔心自己會像哥哥那樣。這時有個姓王的道士來對宋徽宗說:隻要把東北邊墊高,您就會有很多兒子了。宋徽宗就相信了王道士的話,造了座艮(gèn)嶽,因為東北是艮位。”

“東京人很容易相信別人,這種鬼話也相信!”丘彈冰嘟噥道。

丘成嶽說:“宋徽宗真的成了中國曆史上子女最多的皇帝,他生了三十二個兒子,三十四個女兒。艮嶽不一定真對生育有幫助,卻確實對加快北宋滅亡起了作用,使宋徽宗的那麽多子女跟著老爸當了俘虜。其實照王道士的意思,堆一座土山也就行了,但宋徽宗要精益求精,用奇花異石。完工後的艮嶽有十裏方圓,一百多米高,要用多少奇花異石啊。《宣和石譜》記入的石頭裏,最牛的一塊十個人都抱不過來,為運送它別說拆橋,甚至拆了城牆。宋徽宗給這塊石頭封了侯,封它為‘盤固侯’。除了這塊侯爵級的,《宣和石譜》上還記了三塊宋徽宗親自題名的異石,就是我指給你們看的那三塊昭字頭的。”

酈懷琛問:“順子家的那塊石頭也是昭字頭的,有沒有收進這本書裏?”

“沒有。”丘成嶽說,“不過,順子家的那塊昭樂流韻仙簫石沒有跟神、鬼、怪三石一起收入《宣和石譜》,也許另有原因,不能因此斷定它沒有價值。《清明上河圖》就沒有收進《宣和畫譜》,但它比《宣和畫譜》裏的任何一幅作品都有價值,不是嗎?”

丘成嶽的舉例鼓勵了酈懷琛。為了便於向順子傳達,酈懷琛在信封背麵記下了丘成嶽所作分析的要點。

“我不明白的是,”丘彈冰問父親,“跟神石、鬼石、怪石一樣,這塊仙石也應該被宋徽宗親自題名,也應該放在艮嶽上。這麽重的石頭,不像一幅畫便於攜帶,它現在應該還留在開封市吧,怎麽會跑到黑龍江去呢?”

丘成嶽分析道:“首先我認為它不一定很重,運送它未必要像運送盤固侯那樣拆橋毀城,也許一輛馬車就可以運走它了。它的優點應該不在於塊頭大。從它的名字看,好像跟音樂有關。”

丘彈冰說:“它的名字裏有‘簫’字,也許它的外形像一支簫。”

丘成嶽說:“如果隻是像簫還不算珍奇,也許它還能發出簫的聲音。”

“啊?”

“古代賞石講究瘦、漏、透、皺。如果能‘透’,必然有孔。如果有孔,就可能過風成音。至於此石為什麽會出現在黑龍江,這也不奇怪。金國得勝還朝,把運得走的寶物席卷一空。金國的老窩在哪兒?嶽飛所說的‘黃龍府’在哪兒?就在東北那旮搭。”

酈懷琛便說:“謝謝丘老師。時已不早,就此告辭,我今夜就趕火車去東北。要讓順子的老爹靠這塊石頭轉危為安,還有不少事要張羅呢。”

“學長!”丘彈冰忽然提出,“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學校放春假了。”

酈懷琛頗覺意外,他看看丘彈冰,又看看丘成嶽。

丘成嶽說:“冰兒,兒行千裏母擔憂,何況你此去萬裏之遙。”

“你瞧,”酈懷琛對丘彈冰說,“你爸爸不放心你出門呢。”

丘成嶽解釋道:“我主要怕她在外麵遇到壞人。”

“怕壞人欺負她?”

“不,我怕她防衛過度,她經常把壞人打成重傷。”

酈懷琛走後,丘彈冰悶悶不樂。

她埋怨老爸:“好難得的俠義之旅被你破壞了!”

丘成嶽說:“就算我肯放你,人家酈懷琛也不一定願意帶你一起去。”

丘彈冰正要跟老爸頂嘴,忽然又變得溫順起來:“老爸,要是酈懷琛去而複返,你就答應我跟他去,好不好?”

丘成嶽說:“酈懷琛應該不會回來了。”

“如果他回來了,你就認輸,答應我,好不好。”

“好吧。”

“他一定會回來的。”丘彈冰抓起桌上的信封,“他把順子的信掉在咱家了。沒有地址,他怎麽去東北那個……‘黑龍江省依蘭縣後狐狸洞鄉坐井屯’?”

酈懷琛沒有再回丘宅。

他身上有順子的地址,掉了那封信無所謂。

不過,再晚一些,等到夜深人靜,會有另一個人拜訪丘宅。

讀過《琴》、《棋》、《書》的都熟悉這個人——先下手魏強。

魏強一般晚上幹活,白天睡覺,很少看電視。今天彤雲蔽空,為了知道晚上出門下不下雨,他打開電視想看看天氣預報。結果歪打正著,看到了發財信息。

這是一段對藝術家丘成嶽的電視專訪。

魏強因此了解到,丘先生的收藏很豐富。丘先生會把他的藏品展覽到他的博古架上。當然展覽出來的隻是丘先生的一小部分藏品。藏品太多,丘先生便分批作專題展覽。比如,去年是牛年,他就展出各種材質、各種造型的牛。今年是虎年,就換上各種各樣的老虎。

魏強注意到屏幕上的特別介紹——最古老最珍貴的是鑄於商朝的青銅四虎尊,方形酒尊的四麵各有虎頭。

魏強很感謝這個節目的製作人,拍攝了丘先生的一些生活情景。早晨,丘先生精神抖擻地從樓上跑下來,穿過小區,一直跑進柳絲拂麵的湖濱公園。

而且這個節目還提到了丘先生愛聽敲門的嗜好。

於是這天夜裏,魏強毫不費事地找到湖濱公園旁邊的小區,像電視裏那樣穿過去,進了丘先生跑出來的那座樓。接著,魏強在六個樓層中找到了那扇沒裝門鈴的門,用手藝打開了它。

他立刻聽見鼾聲如雷。

對幹魏強這種營生的人來說,有鼾聲的現場是最安全的現場,因為鼾聲掩蓋了其他響動,不會驚醒打鼾者。

魏強看見了分隔客廳的那座多寶格的大型博古架,中間有個月洞門。一盞使用蠟燭的走馬燈成了夜間照明。燈中有隻老虎靜靜地不知疲倦地奔跑著,應該叫它“走虎燈”吧。

電視裏見過的各種老虎在架上或坐或立。有陶的,有瓷的;有麵捏的,有草編的;有做成枕頭、香袋、竹籃的……

魏強拿起一個虎形泥哨,忍不住吹了一下。

小偷平時光顧了偷東西沒空玩耍,偶爾娛樂娛樂也情有可原吧。

當魏強叼著老虎尾巴往裏吹時,他是快樂的。但當哨聲從老虎嘴裏傳出時,他從快樂跌入恐慌。

可是哨聲已經無法收回。

他停止呼吸側耳傾聽。

丘先生的呼嚕打得更凶了。

魏強這才放心地將虎哨送回架上。

從專業的角度,魏強應該對人們的呼嚕研究得更透徹一些。呼嚕打得最猛時,往往到了暫停階段,“球場休息”。

消除了呼嚕的幹擾,丘彈冰的聽覺恢複了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