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周銳寫中國:畫

第01章 高樓上的驢1

在高樓林立的城市裏,其中一座高樓今天早上引人注目。

祝卿堪早上來公司上班時,已有不少同事站在樓前翹首仰望。

祝卿堪身旁站著美女於卿蟬,她雖然近視得厲害也不願意戴上眼鏡,這樣,為了自身的美造成了她經常對外界的美看不清楚。

她問祝卿堪:“大家在看什麽?”

祝卿堪說:“看驢。”

“驢在樓頂上嗎?”

“不,是那上麵畫了一頭驢。”

這時大尹集團的尹總也跨出了轎車。

“小祝啊,”尹總說,“你來分析一下畫驢者的動機。”

“哦,動機嘛……”

“是不是有諷刺的意思?驢的形象,一般來說——?”

“嗯,有點蠢的。”

“或者,會不會譏笑我們大尹集團黔驢技窮了?”

“黔驢?那就是貴州的驢了?”祝卿堪端詳再三,“不像。”

尹總問:“那你說像哪裏的驢?”

祝卿堪嘟噥著:“很眼熟,但一下子想不起來。”

尹總說:“黑夜裏在高樓上作畫,難度不小。得掛在半空中。照明怎麽辦?”

於卿蟬說:“可以戴一頂礦工帽,帽子上有燈的。”

另一位同事說:“其實這畫未必有什麽用意,現在流行城市塗鴉,有些年輕人喜歡找些牆壁展示自己的才華。這幅畫除了展示才華,也順便展示一下畫者的高空功夫。”

祝卿堪指著這頭高空驢問尹總:“要叫人把它洗刷掉?”

尹總想了想,說:“這也顯得大尹集團太沒肚量了。幹脆,你去把《喜聞報》的魚長躍找來,拍個照,登個報,讓它給大尹做廣告。”

這幅高空塗鴉登上《喜聞報》。

但在登報以前它已出現在各大網站,因為網絡的反應更快。

網友們紛紛議論。

有的評價道:史上最牛塗鴉。

有的說:但它不夠卡通。

立刻有人反駁:為什麽要用迪斯尼的形象做標準呢?為什麽不能接受中國風格的驢?

接著有人指出:這頭中國風格的驢出自宋朝名畫《清明上河圖》。

此人隨即將長卷《清明上河圖》的局部畫麵貼到網上。兩相對比,可以很清楚地證實他的判斷。

又有人評論:《清明上河圖》一開始就出現由郊外走向城區的幾頭馱著炭簍的小毛驢,高樓塗鴉者是想讓我們看見驢就想起圖,想起中國的文化傳統。正好快到清明節了呢。

但更有專業水平的跟帖出現了:

小毛驢並非是《清明上河圖》的開始。作者張擇端是宋徽宗的禦用畫家,所以這幅畫理所當然地獻給了宋徽宗。宋徽宗顯然很喜歡這幅畫,因為他親自題寫了畫名,還蓋上他的雙龍小印。不過現在珍藏在故宮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圖》中已經不見宋徽宗的題寫了,有人猜想這幅畫被裁成兩截分開出售,因為宋徽宗的字和印是很值錢的。所以實際上存在“清明左圖”和“清明右圖”。由於讀圖順序是從右到左,迄未麵世的右圖才是全圖的開始部分。

沒想到,這個跟帖在古玩字畫市場起了“無心插柳”的作用。

不久,《喜聞報》記者魚長躍接到一個讀者的電話。

那讀者說:“我是一名退休職工,退休後開始愛好收藏文物。”

魚長躍問:“您是真對文物有興趣,還是隻想賺點錢?”

“嗯……作為一種投資方式吧。”

“那您有沒有賺到錢?”

“還沒有,不過這次應該能賺到了。”

“為什麽?”

“我買到了宋徽宗題字的‘清明右圖’!”

“哦,怎麽買到的?”

退休的文物愛好者說:“我去古玩店轉悠,出來時看到一個小夥子。他手裏拿著一個很破舊的卷軸,看樣子要賣一幅古畫。可是他說出來的話誰都想不到。”

“他說什麽?”

“他問我:‘老師傅,您頭疼嗎?’”

“嗯,這話問得有點怪。”

“我說:‘我的頭不疼。’他又問:‘你家裏有人頭疼嗎?’我說:‘我家裏也沒人頭疼,我親戚朋友的頭也不疼。你為什麽問這個?’他說:‘我媽的頭經常疼,一疼就用這根棒子敲,一敲就不疼了。我媽還告訴我,這根棒子是我外婆傳給她的,我外婆的頭也經常疼,經常要用這根棒子敲……’”

“您等等!”魚長躍打斷對方,“您說的棒子就是小夥子拿的卷軸嗎?”

“正是。小夥子說:‘我家的祖傳敲頭棒很靈的,所以要賣兩萬元。既然您的頭您家裏人的頭您親戚朋友的頭都不疼,我就把它賣給別人吧。’我就攔住小夥子,要過那卷軸打開看。這是已經被敲頭敲得有點損壞的一幅畫,不,隻能算半幅畫,甚至半幅都算不上,隻是一幅畫的開頭部分。上麵寫著五個字——清明上河圖。’”

“那字體是瘦瘦的嗎?”

“是啊,下麵蓋的章上還有兩條龍。我跟小夥子商量,能不能讓我帶回家仔細看看。小夥子說:‘我不是賣畫,這破畫肯定不值錢,神是神在棒子上。’但他還是答應了我的要求。回到家,我用電腦搜索出《清明上河圖》,也就是那幅‘清明左圖’,和我手裏的‘右圖’擺到一起。”

“能銜接起來嗎?”

“左右兩邊,河岸的線條,田埂的線條,全都嚴絲合縫。左邊的半棵樹和右邊的半棵樹並成一棵樹,兩邊的樹枝一樣粗細。”

“你就用兩萬元成交了?”

“不,和他討價還價,最後隻花了五千元買下了他的敲頭棒子。”

魚長躍問:“您是不是希望我們立刻報道您發現國寶的過程?”

“可以報道的吧?”

“可以,但我們會找一位專家將這件國寶鑒定一下,您不反對吧?”

“嗯……不反對。”

“您姓什麽?”

“姓冤。”

約好了,魚長躍便陪老冤帶著清明右圖去丘成嶽家。

丘成嶽是著名的畫家兼收藏家。

兩位客人找到丘宅,見房門大開,卻無法進入。

十幾隻大蜘蛛正在門框中來來回回地牽絲作網。

魚長躍按了門鈴。

丘成嶽急忙從裏屋跑出來。

他向客人打招呼:“對不起,你們暫時不能進去。”

魚長躍猜測:“你家是不是想用蛛絲代替房門?這些是毒蜘蛛嗎?”

“不是這樣的,”丘成嶽解釋,“我女兒要作畫,想先在這裏試驗一下。”

接著丘成嶽的女兒出現了。

這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手捧一個大木盒,裏麵分格盛放著各種顏色的碎片。

魚長躍指著盒中問:“這是什麽?”

“各種花瓣。”少女說。“我這是受了屈原的影響,他的詩裏就是花朵繽紛,什麽‘紉秋蘭以為佩’啦,‘雜杜衡與芳芷’啦。”

少女放下木盒,動手移動蛛絲,使之疏密均衡。

老冤問少女:“這些蜘蛛是你養的嗎?”

“是的,不僅養,還要訓練它們呢。”

少女調整好蛛絲,便從木盒裏抓起花瓣。這些花瓣已經風幹,已經破碎,但色香尚存。

少女將破碎的花瓣拋向蛛網。但不是胡亂拋撒,需要力度的適宜和手法的嫻熟。粘在網上的彩色碎片或窄或寬地組成線條和塊麵。

她的手勢很快,令人目不暇接。

最後兩位客人愣住了——蛛網上出現了一頭驢。

魚長躍說:“這不就是高樓上的——?”

門裏的丘成嶽自豪地點頭。

魚長躍趕緊掏出采訪本:“令愛尊姓?”

“你說呢?”

“對不起,應該姓丘吧。她叫什麽?”

這時那少女不慌不忙地將黑牡丹的碎片拋撒上網,在驢旁落了款。

“丘彈冰?”魚長躍讀出那三字,問:“你是華光學校彈級學生?”

“是。”

十年製的華光學校是以李賀的一首詩來決定級名的:

長卿懷茂陵,

綠草垂石井。

彈琴看文君,

春風吹鬢影。

……

“長級”的魚長躍畢業時,“彈級”的丘彈冰還未入學呢。但他們畢竟有校友之緣。

“怪不得能高樓作畫,”魚長躍說,“學了華光功夫呢。”

丘彈冰試驗成功,便將粘著花瓣碎片的蛛網扯去,丘成嶽請客人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