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兩個石人

他們坐下歇息。

曲川沮喪道:“明明有轉動的痕跡,怎麽別人能行,我們就不行呢?”

“石人已經轉動了。”

說這話的是很少開腔的梅春隨。

“他轉動了一點點。”梅春隨補充道。

大家趕緊注意看石人。

然後廖春千對梅春隨說:“是你的幻覺吧?”

“不,”梅春隨很確定,“我爬上天台的時候,正好跟石人麵對麵。可現在我站在上來的地方,石人已經不是完全正麵對我,我看見他的右耳朵要比看見他的左耳朵多一點。”

祝卿堪說:“梅春隨的發現很重要。照這樣說,石人在按順時針方向緩緩轉動,我可以再印證一下。”

他便去從石人身上解下繩子。然後站到石人對麵,正好能看見兩隻同樣大小的耳朵。最後把繩頭放在自己的兩腳之間。

他說:“過一會兒,我再站到繩頭的位置,看情況有沒有變化。”

曲川覺得不可思議:“如果石人真在轉動,他以什麽為能量呢?”

廖春千笑道:“白天還可以用太陽能,晚上怎麽辦呢?用月亮能?”

梅春隨不慍(yùn)不火地問:“為什麽不能用月亮能呢?所謂‘日精月華’,太陽有能量,月亮也有能量啊。”

“這話不錯。”祝卿堪讚同道,“江河湖海的漲潮落潮,人體生理周期,都跟月亮的能量有關。問題是‘月亮能’怎樣具體作用於石人的轉動?”

梅春隨說:“關於這一點,廖春千同學已經有所發現。”

廖春千表情驚愕:“我發現什麽了?”

“你發現了盤子裏的杯子。如果我祖先有跟漢武帝相同的想法,那就該跟漢武帝采取相同的措施。可是漢武帝造的銅人是捧著盤子,我祖先造的石人是頂著盤子。措施不同,想法也可能不同。這杯子很可能是一個能量攝入口。頂著盤子可能更有利於攝入能量。至於月亮能怎樣轉化為機械能的問題,那就非我所知要留待研究了。”

眾人全被鎮住了。

祝卿堪感到確實要對梅春隨刮目相看了。她的腰部力量不強,但她具有另一種力量。

祝卿堪走回繩頭那裏,再看石人。他看見的兩隻耳朵不一樣大小了。石人的轉動已確切無疑。

梅春隨挖了第一鍬土,祝卿堪繼續發掘。

他說:“我們再想一想梅會開的題詞,第一句就是‘望月之際’,跟月亮有關。不過我又想,‘望月’如果真是望著月亮的意思,那對時間的指定就似乎太寬泛了,有月亮的日子都可以算在內。”

曲川問:“‘望月’如果不解釋成‘望著月亮’,還能有別的解釋嗎?”

“有。”祝卿堪說,“有兩個日子跟月亮有關,一個叫‘朔’,一個叫‘望’。在陰曆上,朔就是每月的初一,望就是每月的十五。今晚的月亮很圓,大概到十五了吧?”

廖春千迅速地查了下手機:“不錯,今天正好是十五。”

“那麽,就可以這樣理解梅會開的題詞——每月十五的月夜,天台密室對曲家子弟開放。這是定時開放,你來它也開,你不來它也開。”

小白問:“如果下大雨它也開,不會把密室淹了嗎?”

梅春隨說:“下雨天不會出月亮,因而密室是關閉的。這正好是個反證,如果開放密室不是月亮幹的,那就很難解釋下雨天的情形。”

祝卿堪說:“按照石人現在的轉動速度,自轉一圈差不多需要兩個小時。兩個小時相當於古時候的一個時辰。古人把一晝夜分成十二個時辰。現在九點多,九點到十一點屬於亥時,以後便是子時開始了。很可能是,巧匠梅會開掌握了月光的奧秘,設計了這個巧奪天工的天台密室。每月十五的亥時至子時,隻要有月光,這密室便會自行開啟……”

祝卿堪正說著,梅小白大叫起來:“開了!開了!”

圓形底座的旋轉速度緩慢得令人難以察覺,但終於移出了一條縫。

大家盯著這條縫,興奮而耐心地等它漸漸擴大。

圓形底座下麵是個圓形的洞口。

這時洞口已經擴大到可以讓人進入了。

廖春千和梅小白湊在洞口探頭探腦。

月光照進洞裏,照到一個圓東西上麵。

“那是什麽?”小白嘀咕。

廖春千說:“好像是個人頭……好像一個人站在那裏。”

“他怎麽……一動也不動?”

“大概,大概是一具木乃伊吧!”

“你們別自己嚇自己了,”後麵的梅春隨說,“或許跟上麵一樣,也是個石人吧?”

“嗯,有道理。”

廖春千看了又看,越看越像石人,這才沿著石階往下走。

祝卿堪連忙叮囑:“我不知道下麵有多大,多深,通到哪裏。下去後別走開,我們集體行動,否則走迷了路,耽誤了時間,洞口關閉了,那就要在下麵整整關一個月了。”

梅春隨補充說:“那就要學習豬堅強了。”

眾人魚貫而下。

很快就都了解清楚了,這洞室不大,也不太深,洞底鋪著厚厚的梅花瓣。這些花瓣雖然早就成了粉末,可仍如陸遊《詠梅》詞中所雲:“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而那另一個石人,也跟真人一般高矮,隻是披著甲胄,士兵打扮。

廖春千打量了石人,又打量曲川,笑道:“曲先生,你很像他哎。”

但曲川無暇說笑,他呼吸急促地注視這個披甲石人。

石人有甲無盔,發髻散亂,前胸中箭。身受重傷的他膝蓋彎曲,似乎馬上就會倒下。但他兩臂前伸,雙掌捧一物,作急切托付狀。

掌中物乃一枚刻著“卒”字的夜光玉棋。

手掌是石頭的,但玉棋是真實的原物。

祝卿堪手裏的電筒光射向刻在石人背後的一篇文字上:

嘉靖十二年倭寇攻城急縣令詹公以夜光玉棋二枚分授二卒令出城求援其一卒北向一卒西馳而西卒甫下城頭已受箭創仍負痛殺敵奪路脫圍然終因失血不支偃臥中途……祝卿堪一邊讀著這篇文字,一邊給梅小白等講解:“這位‘西卒’剛從城牆下來就中了箭,他拚命廝殺衝出包圍圈,卻因為流血過多倒了下來。‘遇石匠梅氏,為卒裂襟裹創’。這位梅氏祖先撕下衣襟為西卒包紮傷口。西卒掙紮著站起,很鄭重地把自己未完成的任務轉托給梅。這石像就是根據西卒當時的姿態雕琢的。‘梅諾之,卒遂倒地。梅又詢其鄉裏,允子其子,卒乃瞑目。’直到梅會開答應了,西卒才放心地倒下。在西卒咽氣前,梅會開又答應‘子其子’,就是把西卒的兒子當自己的兒子看待。”

祝卿堪忽然想到:“詹公塔下七出戲,已經明白了六出,隻剩一出《白帝城》還是個謎。現在這個謎總算解開了。”

廖春千問:“《白帝城》演的什麽?”

祝卿堪說:“演的是劉備病得不行了,把兒子劉禪托付給諸葛亮,諸葛亮向劉備表了決心。”

曲川感動地說:“梅家對曲家真不錯,不但老梅家幫了老曲家,剛才梅春隨小妹妹還救了我一次。”

梅春隨糾正曲川:“老梅家的功勞隻是幫了老曲家嗎?首先是去搬來了援軍,救了城裏的千家萬戶。”

小白問祝卿堪:“西卒的兒子不是被我們祖先當自己兒子養了嗎,怎麽後來又分開了?”

祝卿堪指著石人背上的文字:“‘卒之子既長,乃欲從戎,以繼父誌。’後來西卒的兒子長大了,想戴上父親落下的頭盔。臨行時,梅會開贈送了這幅《梅家塢湖山圖》。”

曲川忽然控製不住地順著台階往上跑。

祝卿堪問他:“你怎麽了?”

曲川說:“我要把這一切告訴所有的曲家子弟,首先要告訴我弟弟曲林,可這下麵一點信號也沒有。”

曲川跑到上麵,看見圓形底座轉了大半圈,已開始關閉洞口了。

他急忙對下麵大喊:“快上來!不想當豬堅強的快上來!——哈,總算輪到我們老曲家救老梅家一次啦!”

2009年10月2日

完稿於櫻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