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兩個石人

祝卿堪他們在夜幕中尋找梅春隨,終於迷路了。

祝卿堪問廖春千:“你有梅春隨的手機號碼嗎?”

廖春千說:“沒有。”

祝卿堪隻有一個辦法了,就是打電話給梅大師,向他詢問他女兒的手機號碼,盡管這樣做很難為情,等於承認自己沒盡到責任。

電話撥出去了,但山區的信號很不穩定,無法正常通話。

祝卿堪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現在信號好一點了,他能聽見對方的聲音了。

“你是誰?……你是曲川?”

祝卿堪沒想到,曲川一開口就告訴他:“梅春隨跟我在一起呢,你不用擔心。”

祝卿堪喜極欲泣:“太好了!”

曲川說:“我們剛才遇到了壞人。”

“謝謝你救了她!”

“不,你弄錯了,是她救了我。”

曲川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原來,昨天高個子又送來一件需要曲川加工的貨。

這是一幅畫,不過不再是美院學生的偽作,而是真的出自明朝人的筆下。

“問題在於,”高個子對曲川說,“這個明朝人梅會開沒什麽名氣,賣不出大價錢。得把梅會開的名字裁掉,加一個唐伯虎的圖章。唐伯虎被周星馳演過,很有知名度了。當然,這個圖章應該像是在明朝敲上去的,技術上不用我多說了。”

高個子沒想到,他送來的這個經過四百多年真真實實的蟲咬鼠齧的破舊卷軸,對曲川的震動非常劇烈。

這幅作者為梅會開的《梅家塢湖山圖》,竟是若幹年前由曲川親手賣掉的曲氏傳家之物!

那時曲川剛上初中,曲林還是小學生。他們的父親早逝,隻靠母親種田養家,日子過得艱難極了。兄弟倆對貧窮的最深印象就是沒有肉吃。家裏值點錢的舊盆舊罐都賣掉換肉吃了。連窗戶上的“喜鵲登枝”木雕、門頂的“桃園三結義”磚雕都變成紅燒肉消化掉了。最後隻剩這幅畫,收舊貨的誰都不要。曲川就想辦法說服這些人。他先說這幅畫是他的一個當畫家的祖先畫的,這祖先在當時比現在的劉德華還有名。但收舊貨的對畫隻看了一眼,都沒肯看第二眼。曲川隻得又替祖先設計了新的人生軌跡。

“我祖先是個強盜。”

這話先聲奪人地嚇了舊貨販子一跳。

“他就在這座山上當強盜。”曲川指著畫麵上的山。

舊貨販子有點膽怯地問:“這畫是他搶來的嗎?”

“不是這樣的。有個畫家到這山上來畫畫,遇上了我祖先,我祖先就要搶劫這個畫家。畫家說:‘我什麽都沒有,要不你就把這幅畫搶去吧。’我祖先看了看這幅畫,十分驚奇:‘我天天在這山上搶東西,沒想到這座山可以在一支筆下變得這樣好看!’我祖先就求畫家教他畫畫。我祖先的後半輩子就一直在山上畫畫,一直隻畫這座山,畫了幾千幅,這就是其中的一幅。”

這個舊貨販子就展開卷軸看畫,看了不止一眼。但他卷起這幅畫後,還是放下了。

十分鍾後,舊貨販子又特地跑回來,告訴曲川:“你很有編故事的天賦。”

曲川的創作才能之所以能受到影視集團總裁的賞識,跟這位舊貨伯樂的鼓勵是分不開的。那以後曲川努力不斷地推出祖先故事的更新版本,終獲成功。他已經記不清最後那個版本的內容,但他很清楚地記得那個版本幫助《梅家塢湖山圖》以5元成交,讓全家人在肉香氤氳(yīn yūn)中狂歡了一把。

回顧這些,令人心酸。

曲川捧著失而複得的傳家古畫百感交集。

難道這是祖先的在天之靈給自己的一個什麽啟示?

他打開卷軸,仔細看畫——他還從沒認真地欣賞、研究過這幅在老曲家傳了不知幾代的由姓梅的人畫的畫兒。

說實話,這種山峰不怎麽適合畫進畫裏。幾乎都是光禿禿的峭壁,少樹少花,少色彩。

畫幅上端從右至左題著六行字:

望月之際

天台雲梯

石人足底

一卒一棋

曲不離梅

梅不棄曲

曲川的億萬腦細胞迅速動員起來。

首先吸引他的是“一卒一棋”——這跟大尹集團要征集的線索會不會有關係?

但他的思索立刻轉移到“曲不離梅,梅不棄曲”。

顯然這“曲”不是指樂曲,因為這“梅”也不是指梅花。繪畫者姓梅,畫的又是梅家塢。姓梅的畫的畫居然由姓曲的世代相傳,說明這兩個家族的關係非同一般,題詞的最後兩句正是描述了梅曲兩家休戚與共的緊密關係。

那麽,梅曲兩家是因為什麽建立了這種不離不棄的關係的?應該跟“一卒一棋”的故事有關吧。

但這“一卒一棋”卻又在“石人足底”,這是什麽意思?也許,卒和棋的信息保存在一個地方,這地方就是梅家塢的天台雲梯的石人足底?也許,梅家將這幅畫交給曲家,是讓曲家後代永遠有獲知信息的機會?

曲川熱血沸騰了!

他感到自己已成了曲氏家族的關鍵人物,將由他完成祖先在冥冥中的托付,使曲家後代能將已中斷傳遞的信息繼續傳遞下去。

曲川帶上《梅家塢湖山圖》出發了。“按圖索驥”總不會錯。圖中可見一處台狀凸起,台上有模糊人形,這應該就是天台雲梯了。

他也是下午抵達梅家塢,坐遊船進石畫峽登山。

到了山上才體會到,“不知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實景和圖畫很難對上號了。

天快黑了,還沒找到天台上的石人,曲川有些著急了。

這時一個大漢湊過來:“先生要去哪裏?我給你領路吧。”

真是“想做夢就送來了枕頭”。

曲川問:“你知道天台雲梯在哪裏嗎?”

大漢說:“知道,就像我知道我的鼻子、嘴巴在哪裏。”

他們談定了價錢,欣然前往。

就像《水滸傳》裏彎彎曲曲的盤陀路,曲川越走越感歎得到這大漢的服務真幸運。

“到了。”大漢往前一指。

路邊石壁上刻著四個大字,沒錯——

天台雲梯

曲川抬頭看,懸崖邊離地十幾米處,有磐石向前突出。

大漢說:“上麵就是天台,天台下麵是雲梯。”

曲川看見有很整齊的青石台階排列在向上的斜坡上。如果說磐石前端像龍的嘴,斜坡便是伸長的龍脖子,石階便是脖子前麵一片又一片的鱗甲。

曲川笑道:“這樣的倒掛台階一般人是沒法走的,隻有神仙能走,怪不得叫‘雲梯’,是特地開鑿出來讓神仙走的嗎?”

大漢說:“應該是古代石工采石後留下的痕跡吧。”

曲川問:“有沒有人能走的台階通到天台上?”

大漢搖頭:“沒有。”

曲川又問:“天台上有石人嗎?”

大漢說:“有的,從旁邊更高的山頭可以看到,我們這個角度不行。”

“這麽說,你的服務到此為止了?”

曲川掏出錢來,要付酬勞。

大漢卻指著西邊山頭正在墜落的夕陽,問曲川:“好看嗎?”

曲川說:“好看。”

他們就靜靜地目送這半輪紅日收盡餘輝。

然後大漢回過頭來:“現在你可以付錢了。”

曲川把錢遞給大漢。

大漢數了錢,說:“不夠,你還得加上夜間費。”

“什麽夜間費?”

“你在城裏叫出租車,過了晚上12點就要照夜間標準計價了。”

“可現在還沒到12點啊?”

大漢耐心解釋:“我們這裏算法不同,我們這裏是以太陽落山來劃分的,現在太陽已經落山了。”

覷著對方高大的身影,手無縛雞之力的曲川準備讓步了:“那,要加多少夜間費?”

大漢報了個數字,這數字是剛才議定價錢的10倍。

見曲川麵有難色,大漢安慰曲川:“下次我去你的地盤,你收我20倍的夜間費我也照掏,怎麽樣?”

曲川說:“大哥,我是真的沒帶這麽多錢。”

大漢注意到曲川手中的卷軸。

他做個手勢,使曲川乖乖地將卷軸交給他。

所謂“金烏西墜,玉兔東升”,這時已有月光了,那大漢在月光下欣賞圖畫。

曲川可憐巴巴地說:“這畫不值錢,隻能賣5塊錢。”

大漢挺懷疑:“你不會騙我吧?”

曲川保證:“絕不騙你!而且,你還得講好聽的故事,人家才肯把5塊錢給你。”

大漢猶豫了:“我可不會講故事……”

“對不起……”

大漢身後忽然傳來細弱的女聲,嚇了他一大跳!

他回頭一看,是個畏畏縮縮的小姑娘。

“你幹什麽?”大漢訓斥小姑娘,“你沒看見人家這裏有事嗎?”

“我……我迷路了,”梅春隨說,“我想跟您借個手機用用,隻講兩句話就行了。”

梅春隨想跟爸爸說兩句話,請他聯係祝卿堪。

但大漢說:“手機不借,但可以租,按秒收費。而且現在太陽落山了,要收夜間費了。”

梅春隨吃驚道:“還要收夜間費?”

大漢指著曲川:“不信你問他,我收不收夜間費?”

“要收的!”曲川證明。“不過,小姑娘,我可以把手機免費借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