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乍暖還寒1

新昌鎮的黨委換屆選舉日定為次年的元月五日舉行。這一天八點鍾後,黨代表便三三兩兩地進入會場。為了開好這個會議,黨委書記周明確實動了一番腦筋,全鎮四十九個黨代表在確定代表資格的選舉領導小組審核會上,他都逐個進行了詳細的了解,做到從嚴把關。他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新昌鎮再出現一次違背了上級組織的意圖,而改變領導推薦的人選,那麽領導就不會饒他,他也不會饒在坐的各位把關人。因此,一個領導幹部要負責兩個代表的填票環節,保證與上級組織的意圖保持高度的一致,千萬不能職易他人。

由於天氣寒冷,來得早的人已經坐不住了,黨政辦秘書小田送來一盆栗炭火,幾個年紀大一點的代表便圍擾過來。“寒天冷凍的,選個什麽舉啦,我們都同意,誰搞都一樣,何必要走這個過場,簡直是多此一舉。”說話的是新昌鎮一個社情最複雜的鳥林村的幹部代表、黨支部書記羅金山。

羅金山為人有些古怪,誰都說不準他的個性,有時強,有時軟。工作中比較隨便,有些鑽牛角尖,天落下來是個鬥笠殼。

“不能這樣說嘛羅書記,舉拳頭是我們三年一次的權利,平時總是我們挨批評,今天是我們真正象人的一次機會,別看選舉是假的,好象是一個程序,全部當選了是假的,如果有某一個領導選掉了那可是真的呢。”河畈村的支部書記劉奇才與羅金山交談著。河畈村是一個貧困村,年年不能完成財貿任務,鎮政府把他沒辦法,該村的問題是多年遺留下來的,集體負債累累,責任難追究。黨支部書記劉奇才更是一個難纏的人物,他軟的不吃,硬的不來,自己本事不大,可是還瞧不起別人,他又是一個勢利人,你若給了他一點好處,他就尊重你,若是對他沒有點恩惠,他就是不買你的帳。

兩個書記正閑談著,劉鎮長來到了他倆麵前,叫二位去他房間一下,有點小事,二人跟著走出門去。

會議按時舉行。首先舉行預備會,接著舉行選舉大會。黨委今年也搞了一個改革,過去選舉大會至少要開兩天,這次隻開半天。因此議程一個接著一個,象流水一樣,領導透露說,這樣做是為了保證選舉的成功率,並不是為了節約經費。

選舉大會進入到了關鍵時候,由總監票人宣布選舉結果。

“各位代表!我受大會委托,宣布選舉結果,發出選票49張,收回49張,劉國棟49票,何少珍49票,周明46票,林民49票,雷早春49票,……”總監票人派出所所長陳利軍的聲音越念越細。會場上“嗡嗡”地響起了嘈雜聲,大家紛紛議論:“選舉不正常,黨委書記應該是全票,怎麽少三票,肯定是有人做了手腳。”

“不正常!”散會之後周書記也這麽想,他是一個政治嗅覺很強的人,這是他在過去曆次運動中總結出來的經驗,看來新昌鎮還是一個複雜的地方,調到這裏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難道是自己未能掌握全部情況,把握不住局麵嗎?周書記分析這定是身邊的人所為,定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提醒自己會後要多加小心,時刻注意政治新動向。

晚上,周書記把林民叫到房裏,他想就本鎮的宣傳思想工作向林民提點要求。“小林啦!選舉順利通過,你就是響當當的宣傳委員啦。”周書記嚴肅地說,他見林民還站在那裏,示意林民坐下。

“感謝領導的栽培!”林民說著坐在周書記對麵的椅子上,中間的一盆火燒得通亮,房裏暖烘烘的。

“宣傳工作很重要,也有事做,就看你如何把握。不做事,往前混,平平庸庸地過一屆也可以。開拓性地做點事,搞出點名堂也是可能的,但要動腦筋,現在的年輕人幹實事的不多,說假話、奉承的多,這不是件好事,當前最時髦的話叫創新,各行各業都要創新,怎麽個創法,沒有定式,宣傳工作是黨的喉舌,是黨委的門麵,也就是說是給黨委吹喇叭,抬轎子的職位。我可不準你亂吹,這裏麵有學問,如何把握分寸,你自己去體會吧!當然,一點不吹也不行,新昌鎮還是很複雜的,今天上午的選舉,不就是複雜的表現嗎?”周書記邊說邊抽煙。林民起身幫他倒了一杯水,又坐在原來的位子上。

“還要提醒你一下,宣傳工作也是不好搞的,據我了解,過去幾屆選舉中,選掉了的都是宣傳委員,掉的第一個是肖小鄉,這個人能說不能寫,是個邊腳販子;掉的第二人叫餘又來,是個土包子,沒文化,但他會搞關係,奴顏媚骨的沒有人瞧得起他;掉的第三人就是張耀宗,正規本科大學生,生就一身傲骨,看不起人,但又沒有實際農村工作經驗,別人又都瞧不起他。這些都是教訓,你應該從他們身上吸取教訓,好好把握吧!我是對你寄予厚望的呢!具體的工作如何做,再聽縣委宣傳部的,那是你的業務老師。”周書記意味深長地說。

“我想在適當的時候,請你帶我到宣傳部去聯係一下工作?”林民請示性地問周書記。

“行!當然行!你下去吧!把組織委員小何找來一下,就說我找他有事。”周書記的心情很沉重,他是個直性子,毛澤東時代過來的人大都是如此,心裏不痛快,從臉上一看便知。林民退了出來,不敢多說一句話。

林民回到自己的臥室正想寫點什麽,剛一坐定,“篤”的一下有人敲門,他起身拉開門栓,抬頭一看是劉國棟鎮長。“快請坐,劉鎮長。”劉鎮長沒有客氣,走進臥房環視一遍。劉鎮長沒有開口講話,而是看著正麵牆上的一貼草書:“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好字,好字,誰寫的?”

“見笑見笑,是我亂畫的。”林民謙遜地說。

“什麽亂畫的,我看這字不亞於書畫家寫的嘛,字是寫的不錯,不過這首詩卻是有一點埋怨情緒囉,‘曲項向天歌’,如今你不是正正當當的黨委委員嗎!可不是當年流放的駱賓王哦。”

“劉鎮長,我可絲毫沒那意思,我隻是羨慕這詩的寫作藝術,它那生動、形象的語言,把一個抽象的動物寫得活靈活現,表現了詩人對美好事物的向往和對自由生活的憧憬。”

“好!不談這個,就談談工作吧,不知你有何打算。”劉鎮長望了望林民。

“一切聽領導的吩咐。”

“我說嘛!現在鄉鎮幹部說是有明確的職務分工,其實樣樣都重要,樣樣又都不重要,一切都要圍繞著錢啦,有了錢什麽工作都好開展,沒錢一切都無從談起。比如說我們鎮,上麵隻保我們四塊工資,總共不過四十多萬,加退休幹部一起,一百多號人,一年的工資要一百多萬,一年的開支約要幾十萬。也就是說一年的缺口就是一百萬,這一百萬哪裏去找,就全靠全體幹部出力,要確保各村的財貿任務全麵完成,少收一分我們就少一分的工資。上解給國家的一分都少不了,虧的是我們自己的。因此當前的工作和幹部的升遷並不是看你的本職工作搞得如何,而是看你所住的村的財貿任務完成得如何。我希望你今後還要跟過去一樣,保持實幹家的本色,做實事,不要搞那些虛幻的東西。”劉鎮長一老一實地說。

“那是,那是。”林民連忙點頭。

“我知道你是一個能文能武全才式的幹部,這很適合你現在擔當的這個職務,但是你又是一個鄉鎮幹部,鄉鎮幹部主要是做好基層工作,而基層工作主要是幹,許多幹部都是幹出來的,是打出來的。其實鄉鎮幹部沒有分工之別,那隻是一個名字和位子而已,工作是‘出門一把抓,回來再分家,上麵有人來,分別去接待’,平時大家都是做一樣的事情。”劉國棟振振有詞地說。

“據說宣傳工作,上級有很實際的考核指標,那該如何應付?”林民不解地問。

“你怎麽這樣古板,宣傳工作都是一些花架子,稍微動點腦筋就打發了,你看見沒有,有幾個宣傳幹部是靠出色的本職工作升遷的,你如果隻知道做本職工作,不做其他工作,一定沒有出息。你看這幾年公務員考核,誰的財貿任務完成得好,誰就得優秀,誰得優秀多,誰就有名有利。別看那個小本本,它起作用啦,起作用就行,這個年代做人為官都不能太板了,太板了自己就吃虧,我建議你下年要得優秀,完成好任務,我會跟你考慮的,你隻要把點住好就行。不過你要準備挑重擔,住一個難點的村,把稅費搞起來,你就有政績,有了政績還怕沒出息,你說是不是。”

“全靠領導指點,我是一個農村幹部出身,就是能吃苦,摸爬滾打我都不怕,請領導放心。”林民隨口應付著。

“好!今天就談到這裏,我還有事。”劉鎮長一麵說,一麵起身走出套間。林民送到門口,轉身坐在椅子上納悶,一個領導說要搞好本職工作,一個領導說要做好政府的中心工作,誰是誰非,該聽誰的,林民一時還沒有答案。

黨委換屆之後,政府接著換屆。新昌鎮的人大會開得很成功,隻有一張棄權票,其餘的代表都是按照組織部推薦的人事安排投的票,會議也是半天,有些程序就精簡了,包括代表提案的所有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