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知無價
序一 我讀《良知無價》
湖北省作協黨組書記、副主席 謝克強
近年來，我省的長篇小說創作，無論是質量還是數量都有了重大突破。尤其可貴的是，作家們在長篇小說創作中所表現出的可貴的現實感和社會責任感，無論是方方對知識分子問題的審視，還是劉醒龍對鄉鎮社會的憂思，或是鄧一光對父輩英雄主義的回望，都體現出強烈的現實主義精神，即使寫曆史的熊召政，也鮮明地表達出作家在曆史觀照中的現實關懷。
這也許是湖北長篇小說創作十分重要的優勢，或者說是湖北作家值得充分重視和充分發揮的優勢。當我讀完吳楚明的長篇處女作《良知無價》後，似乎得到了充分的印證。
其實，作家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是一部作品真正成為文學的基礎。一個作家，尤其是處於社會變革時期的作家，如果沒有社會責任感，也就喪失了藝術。
讀完《良知無價》，掩卷沉思，不由使我想起不久前讀到的長篇報告文學《中國農民調查》。《中國農民調查》寫的是農民最迫切的問題，它從稅費問題入手，通過周密調查，通過對代表人物的采訪，把農村存在著的一些尖稅問題揭示出來，並從道德正義論轉到社會變革問題和一些體製問題上來，顯示其深刻性。
《良知無價》與《中國農民調查》有異曲同工之妙。也許作者長期生活在農村的工作基層，逼近當下農村變革時期和市場經濟條件下社會生活的矛盾中心，對農村生活的矛盾有獨到的體驗和認知，因而在這部長篇小說中所反映的農村問題，不是流於表麵，而是有著深厚的生活底蘊作基礎，真正觸動了當前農村變動的脈搏和神經。
不是麽，作為政權象征的鄉鎮機關，它的職能是什麽？ 在鄉鎮機關供職的鄉鎮幹部，他們的職責是什麽？《良知無價》作了真實的展示：鄉鎮機關和鄉鎮幹部唯一的職能就是想方設法向農民征稅，以養活自己。正如作者所說：“由於鄉鎮幹部的職能錯了位，扭曲了正常的鄉鎮工作格局，進而使各方麵、各個領域裏的工作走進了死胡同，並引起了人性的裂變和良知的丟失。”
《良知無價》的作者是位鄉鎮幹部，由於長期生活在基層，與父老鄉親們親密接觸，長期相處，有所感有所思才寫了這部長篇小說。是的，世界上還有什麽比親身經曆和真切感受更深刻呢？！
毫無疑問，長篇小說需要塑造人物形象，需要塑造性格各異、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
《良知無價》塑造了眾多的人物形象，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有幾十個，其中不少人物寫得有聲有色，生動感人。如鎮委書記周明的老成持重、公道正派又善體人情，有相當的代表性；主管組織工作的鎮委副書記雷早春，在小說結構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職務的變化，能使人調整方位、立場和欲望。當鎮委書記周明去縣城治病，雷早春代行主持鎮委常務工作後，他便要權勢，要政績，甚至不惜在河畈村搞假選舉，以保證鎮長劉國棟的意圖得以實現，以求得到劉國棟的支持。但他也力避形跡，怕留把柄，這個人物就有著鮮明的時代特點，耐人琢磨和回味。
另外，有些人物雖然著黑不多，亦寫得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如彭佳倩，青春靚麗，又熱心快腸。當她協助鎮委宣傳委員林民創辦《新昌文藝》時就一人多職，既組稿編稿，又編排印製。為了提高刊物的文學水平，她還從省城請來老同學輔導業餘文學創作骨幹。即便她遠走南方，依然牽掛著《新昌文藝》，牽掛著鄉親們命運的改變……而對河畈村黨支部書記劉奇才等人的刻畫，作者基本上采用了漫畫式的筆法，從而達到揭露、鞭撻的目的。
鎮委宣傳委員林民、是這部長篇小說的主人公，當然也就成了作者著意塑造的一個貫穿於全篇的核心人物，因而作者把大量的筆黑都留給了林民。小說的故事展開，以及起承轉合再到故事結局，幾乎所有的矛盾都與林民聯係上，甚至有時有些牽強也要林民出場。也許由於作者與林民有著某些相似的經曆與體驗，因而在把握林民的心態方麵，作者寫得比較真切，但在典型環境裏凸現人物性格卻顯得乏力。未能寫出他在矛盾漩渦裏駕馭矛盾勇於搏擊的形象，因而人物形象顯得有些蒼白。
角色決定立場，當然也決定人物的命運。現實生活中的林民，隻能是個悲劇人物而已。
假如說，語言是文學的生命，細節就是文學的神經。沒有細節這根神經，文學便成為一種麻木不仁的東西。因而，詩歌、散文需要捕捉細節，而小說則就是由大量的情節與細節構成的。在十六章《冰山漸現》裏有這樣一個細節：大榜村會計為了完成國家稅費任務，多年來累計向鎮信用社貸款約三萬餘元。信用社幾次催貸，結果無功而返，賭氣將會計告上法庭。法庭辦案人員認為所借貸款都是會計的私章和個人的名字立的借據，當屬個人借款行為，遂下達了支付令並限期還款。限期已到會計依然無法還貸，法庭的辦案人員便將他帶到縣公安局拘留所關了起來。不想關押限期一到，公安局不得不放人。等會計滿含屈辱回到家，卻遭到妻子一頓數落，說他不該私人為集體借錢交稅，結果受罰的卻是個人，賭氣要與會計離婚，說完還真的離家走了。此情此景，令會計百感交加，遂借酒澆愁，誰知越澆越愁，一時想不通喝了一瓶農藥自殺了。
讀到這裏，我的心在顫栗、淚在滴落。貸款交稅，僅僅這麽一個細節，就使我讀懂了農民負擔的沉重、基層幹部工作的艱難以及減輕農民負擔實行農村稅費改革對於改變或改善農民的生存狀況是多麽的重要。
這是這部小說裏無數個情節或者細節中的一個，但無疑是一個重要的細節。作者選擇這個細節，使這部小說有了一條重要的神經。可以說，沒有這麽一個細節，我不敢保證這部小說會有多少震撼力。
地域個性，是一部優秀小說所以成為優秀小說的重要特征之一。一部優秀小說的地域個性，體現在它的題材的選擇上，體現在它的人物形象的造型和人物的行為方式上，體現在它對自然環境和社會風情的描繪上，甚至還體現在它的遣詞造句和方言的運用上。
《良知無價》引起我的閱讀興趣，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地域性，使我對這部小說故事的發生地——大別山深處的鄉情、鄉風、鄉俗有了進一步的了解，也對大別山深處的地域文化特色、地域文化基因，以及鄉鎮幹部的精神風貌、山村農民的生存狀態和生存環境有了進一步的認知。
具有鮮明地域的文學作品，無疑是最好的“鄉土教材”。《良知無價》至少幫我認識了當下的鄉鎮農村。
當然，《良知無價》不盡人意或者說不足之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其一是缺少深度，或者說小說厚度不夠，即缺少對一個大背景下深邃的思考；二是反思不夠，有反思才會有憂患，才會知不足。一部好的小說作品，總是能夠通過人物的命運，來觀照現實，反思現實。
所有這些，還需讀者評判，我不過是一家之言罷了。這對於一個初學長篇小說的新人來說，也許要求過高了一些。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