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飛虎隊翻譯官
昭舫到了昆明空軍翻譯人員培訓班,這是專為中、美、英盟國培訓空軍口頭翻譯和書麵翻譯的。昭舫在昆明接受了三個月培訓後,被派到機場作地勤翻譯。當時機場維護、守衛的都主要是中國軍隊。地勤和機械維護則由美中技術人員和工作人員共同承擔。
還在1943年3月,美駐華空軍就和美空軍誌願隊合並,改編為美十四航空隊,陳納德任司令,坐鎮昆明指揮。次年1月由他建議成立的“中美空軍混合大隊”成立。
昭舫最初是為中美空軍地勤人員作聯絡、包括翻譯、接送、服務。由於他在專業知識方麵的優勢,他還被派參與過“301”基地空、地勤物資供應計劃編製和匯總。
“雖然不能上天去炸鬼子,也總比在大後方強。”昭舫寬慰自己。
他最初對美國的飛行員懷有一種對完美救世英雄的崇拜,美國朋友們友好地和他招呼,在酒吧和他交談。昭舫借機提升自己英語的聽力和會話能力,很快,他做到了使自己的思維不再通過“漢語的”的大腦,他的英語變得純熟而自然。
昆明比漢口華界還要原始簡陋,除市中區外,街道多半是鵝卵石鋪成,或者幹脆就是土路。路旁不規則地散布著桉樹、榕樹和胡椒樹等,窄窄的人行道上擺滿了各種小攤小販,後麵則是低矮的、一層或兩層的泥石房屋。基地附近,路邊小吃店、小飯館還是不少的。小販們的叫賣聲在木輪馬車的吆喝聲,自行車與人力車的鈴鐺聲,汽車喇叭聲、雜亂的家畜嚎叫聲的混雜中,卻能清晰地傳到人的耳中。
昭舫很快熟悉了周圍的環境。有天,他在空軍第十飛機修理廠附近的一家小飯館吃麵,與同桌對麵坐著的一個人幾乎同時放下了筷子、對視著站了起來:
“曾昭舫!”
“郭佩珊!”
前年昭舫結婚時他正好到重慶,曾趕去祝賀。但後來由於兩人都曾搬遷,失去了通信聯絡。
他們十分激動,添酒痛飲。以後兩人就常在一起聚會了。
郭佩珊當時已經是第十飛機修理廠修造課課長,即生產一線的總工程師。
他是一個居然成功改良了美國B-25型飛機的中國技術人員,將其一次攜彈量提高了三四倍。這件事轟動很大,獲得了飛虎隊美空軍官兵一片讚譽之聲,陳納德將軍公開表示欽佩,抗戰統帥蔣介石先生親自下令嘉獎他,發給獎金1000元,並破格晉升一階三級成為少校。當然,昭舫不知道,郭佩珊其實還有中共黨員的身份。
昭舫說:“真羨慕你,我卻還是一事無成。”
佩珊說:“我不這樣看,你在學校就用歌聲和行動喚醒過很多同學的愛國之心。你和毓章編寫的《大家唱》對抗戰初期的救亡歌詠運動影響相當大。我一直很欽佩你。現在,你的工作也很重要的。此前,機場有個翻譯被日本特務和漢奸綁架,就是為了從他那裏獲得基地的情報。幸而我們的特工早就在注意,很快破獲,救出了他。”
昭舫說:“我知道,可聽說那個人不願繼續幹,回重慶去了。”
郭佩珊知道昭舫學的專業就是飛機,很想讓他也來自己工廠。但他沒有權力作這樣的安排。
遇到了同學,昭舫覺得不再那麽寂寞。他們可以暢談隻有知心朋友才敢說出的對國家大事的看法。但是同樣是很快地,新的刺痛開始折磨他強烈的民族自尊心。
基地附近有些小地攤專門收羅和高聲叫賣美軍用品,小到巧克力、打火機和自來水筆,大到美軍夾克、軍服,甚至蚊帳、軍毯和睡袋,然後就地出售,市民和學生們常來這裏淘寶。這使這裏出現了與戰時極不協調的繁榮。
昆明街上的美軍很多,有些軍人態度很隨和、友好。但是經常有讓昭舫感到刺眼的畫麵,特別是那些招搖過市的“吉普女郎”,那些如膿瘡般趴在機場周圍的妓院。
昭舫為自己的民族感到難受,有天他和佩珊談到了此事。
“嗯!”郭佩珊說,“孔祥熙就曾對史迪威發過牢騷:‘我們殺了耕牛來讓你們的飛行員吃牛肉,你們一個軍人的待遇是中國軍人的五百倍!’可是美國飛行員是我們的朋友啊!他們用生命在幫我們保衛天空,駝峰航線運送了我方大量寶貴物資。我們從日本人手中奪回了製空權,現在更多的是我們轟炸他們了!飛虎隊打亂了日本人所有的後勤供給線,對戰爭優勢向我方轉化起了很大作用啊!你得裝作看不見這些洋人的奢靡,你在武漢難道沒見識過嗎?”
這天他們正在飯館休息,兩個美軍飛行員也來此吃飯。在門口,一群衣衫破爛不堪的孩子圍住了他們討糖吃。一個美國人掏出幾粒巧克力。見孩子們太多,那些髒手正不顧一切地向他逼來,他便慌忙把糖從空中灑向了他們,讓孩子們自己去搶。
“請你不要這樣!”昭舫忍不住了,站起來用英語大聲說,“他們很窮,很餓,可是他們有尊嚴!”
那個美國人回頭看見了昭舫,有些驚慌地說:“請原諒,我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的糖太少了。我以為這樣可以公平些。我喜歡中國人。我沒有嘲笑他們的意思。”
他的同伴邁克爾,空軍中校,以前就和昭舫彼此認識。他調解地向昭舫證明,那人說的是真的。
那美國人叫克萊斯曼。見昭舫還圓睜著怒眼,便誠懇地走向他:“請原諒,也許我錯了。我真的愛他們,因為中國人救過我的命。我們可以坐在這裏嗎?”
昭舫點頭同意。他們互相握手,作了自我介紹。
克萊斯曼說:“請你相信,我沒有騙你,中國人曾經救過我的命。去年的冬天,我從湖南的一個機場出發,轟炸九江附近的日軍,被高射炮打中、跳傘後受了傷,左腿也骨折了。日本人派出了士兵和警犬在滿山遍野搜捕我。我落在荒山野嶺——以後我才知道那裏是銅陵——躲了一天兩夜。我想我就要被他們抓住了,結果我被幾個中國農民看見,他們想都不想就把我藏了起來,如果讓日本人知道救我,他們會被殘忍殺掉的!我的上帝,他們把我藏在荒山裏,還給我送吃的東西。我吃不慣他們的幹糧,當時餓極了!上帝保佑我,他們不知從哪裏叫來了一個會說英語的中國軍人,他是新四軍。啊,我記得,他也姓曾!也是漢口人!個子比你高半頭。噢!他像魔術師那樣,一見麵就為我端出一大盤美食,有麵包、雞肉,我真高興。後來他用了整三天時間,要士兵用擔架抬著我,冒著危險繞過,不,有時就是穿過日本人的占領區。他就像有隱身的法術,一直抬著我安全過了江,把我交給了他們的大胡子司令,又是個姓曾的[ 注:即新四軍第七師司令員曾希聖。]。上帝,我獲救了!我在那裏治傷半個月,一直都是那位會說英語的軍官陪著我的。我感謝上帝,感謝他們。”
“姓曾的,漢口人?”昭舫激動起來,“他叫什麽名字?”
“我問過,他不說,隻說他是新四軍。他家好像是漢口做蛋糕餅什麽的。我歸隊以後,有一次又去巢湖作戰。結束後我駕駛著P51野馬式飛機,特地飛到了我記憶中的那個師部所在的村莊,我在它上空盤旋,俯衝,又拉起來,轉了十多分鍾,才飛走了,我是想向他們、向我的中國朋友致敬。”
昭舫已經激動得不能言語了,他認定那一定就是昭誠!不過,會不會漢口還有一個做蛋糕餅的老板也姓曾?還是昭誠的英語把豆皮描寫成了“cake[ 注:蛋糕、餅、塊。]”?
他們的誤會解釋清楚了。也許是緣分,後來他們四人都成了朋友。
有天昭舫在倉庫幫忙清點備件,邁克爾中校和昭舫的上司過來了。
“曾昭舫!”他的上司說,“邁克爾中校他們要去執行任務,他點名要求你隨他們去當翻譯。記住,不許對別人說,也不允許給家裏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