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報國仇昭誠初試刀

曾廣誠當然沒料到兒女們會背離他,把他的血汗錢毫不心疼地捐獻,而更讓他做夢不可能想到的是,他斷言的“不是打仗的料子”的曾家子女中,竟會走出一個個在戰場上叱吒風雲的英雄戰士!而他們的勇敢和力量都是由對侵略者的仇恨化成的。

昭誠到大部隊的第二天,就被分到了“教導團”。這是新四軍中和延安的“抗大”一樣的機構。當時是第三期,分成了九個隊。第一、九隊是長征時留下的老紅軍;第二隊是抗戰後從城市來的青年;昭誠在第三隊。昭萍則在八隊當了政治教員。第八隊都是女生,駐地與昭誠相隔十幾裏山路。

“你是湖北佬?是我的老鄉啊?”鮑大娃,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也是教導團的學員,大家喊他鮑連長的,笑著問:“你爸爸是什麽大老板?你把他的本錢偷偷捐給革命了?你這個伢,膽子好大,了不起呀!”

昭誠滿臉通紅,不好意思答話。

“你怎麽這麽瘦?十幾了?十六?大點聲!什麽?你十七了?你哪像十七的人?塊頭太小了吧!你莫是從小沒有挨過餓,頓頓見了飯就不想吃吧?”

周圍的戰士一陣哄笑。昭誠很不習慣,這說得也太過火了,我哪會這樣呢?但是他既然是連長,怎麽說都應該都是可以的吧?當兵嘛,也許就是這樣。

不過事後,昭誠很快喜歡上了鮑連長。他教他學會了自己編草鞋。昭誠第一次聽葉挺將軍講課時,就穿著自己編的草鞋。

新四軍深知革命知識分子的重要,定期組織和選拔工農幹部到教導團培訓,也很注意培訓新參加革命的城市青年。昭誠有高中一年級的文化,頗受上級愛惜。教導團有薛夢橋、馮定、朱金鄂等知名學者講理論課,又對學員進行嚴格的軍事訓練和戰術培訓。

鮑連長把昭誠當成小弟弟,在軍訓之餘,又熱心教他瞄準、擦槍,還幫他練刺殺的技巧。對昭誠來說,拚刺似乎比瞄準要難得多,進步很慢。鮑連長有些急了,有天他在練兵場對昭誠說:“拚刺時,第一不能怕,你要讓他感到,遇到你算他倒了黴,出手要快要狠!鬼子拚刺刀時,槍裏是不裝子彈的,因為短兵相接,開槍很容易打到自己人,對敵人殺傷並不大。不過你塊頭還沒長出來,來,我教你……”他把昭誠叫到跟前,湊著耳朵說到:“你要是看到可能鬥不過他,就在快攏時,朝他的腿開一槍,不管打不打得中,他的步伐一定大亂!”

“鮑大娃!你是不是又在教他怪名堂?”一旁走過來的蘇教官對鮑連長喝道。他又轉向昭誠:“曾昭誠,要想在戰場上消滅敵人、保全自己,就要練好自己的本領,不能投機取巧。戰場上經常不是一對一,你有多少花巧拿出來玩?”昭誠立正大聲回答:“是!”

戰場上的考驗才是真格的,五月,他第一次參加了真正的戰鬥,反擊日寇的“掃**”。日寇想消滅這一帶的中國軍隊,尤其想摧毀新四軍的軍部要塞“父子嶺”。

昭誠和教導團的其他學員隱蔽在樹叢中的戰壕裏。他興奮而緊張。

戰前的時間好像很長,蚊蟲趁機出來叮咬他。他忍著,免得打破這必須保持的寂靜。而在家裏,哪怕隻有一隻蚊子,媽媽也會來為他打扇和點蚊香的。

大約九點多鍾,幾架日本飛機來了,他們先是沒有明確目標地用機槍亂掃。忽然間,空中強盜發現了隱蔽在山腳的一所白牆青瓦的衛生所,這立即成了他們的目標。在昭誠他們正為衛生所擔憂時,一連串炸彈已經投下,頃刻間,那房子就被炸毀了。戰士們都大驚失色,因為他們都知道,裏麵的護士和傷員一定就這樣犧牲了。

他們的仇恨加速燃燒起來。不一會,友軍那邊陣地先打響了。敵人的炮彈開始向縱深、也向他們這邊飛來。炮聲震得耳朵發聾,看到樹被連根拔起。昭誠想起鮑連長說的,新兵才會怕炮,老兵怕機槍點射,便拚命強迫自己像老兵一樣鎮靜。

漸漸炮聲稀了,代之以激烈的槍聲,又過了一陣,槍聲也稀少了些。昭誠看見友軍52師的士兵潰逃下來,他們竟慌不擇路地穿過新四軍的陣地,就從昭誠他們不遠走過,向他們主力所在的涇縣方向逃去。

在他們後麵,日寇的部隊出現了,好家夥,裝甲兵車在前麵開道哩!但他們沒有想到,一輛兵車狼狽地翻進了新四軍和百姓一起挖好、並掩蔽得很巧妙的大坑中。

敵人的步兵在逐漸靠近,昭誠他們的陣地開火了。

他一直屏住氣,決心要彈不虛發,他選擇了一個容易瞄準的日軍,但是第一槍就打高了。他氣得罵了一聲:“死鬼子,長這麽矮!”忽然,他又發現了一個在一棵樹後、正端槍向我軍瞄準的士兵,相對靜止,很適合他射擊。他默念著瞄準的要訣,一槍打去。隻見那個鬼子應聲滾下了坡,搶摔到了一邊,攤開四肢,大約是死了。昭誠興奮得輕輕歡呼了一聲。

曾家的人開了殺戒了!

日軍發現新四軍陣地是他們最大的障礙,便組織輪番進攻。戰鬥越打越激烈。日本人在付出重大傷亡後,寸步未進。又繞道山底,企圖借著一條衝溝躲開火力,直抵要塞。但立即遭到教導團“排槍”的狙擊。

日軍也殺紅眼了!在山下用小鋼炮猛烈地朝昭誠他們陣地轟擊,步兵則利用衝溝中的亂石橫木躲避著槍彈,慢慢向山上推進。在沿途都留下死屍後,鬼子終於衝到了新四軍的陣地前沿。

白刃戰開始了,一團三營營長李元站起來,大聲喊道:“同誌們!死守住這個地方!”,就帶領著戰士們跳出了戰壕,與日軍拚刺刀,拚手榴彈。他這一聲喊,後來被寫進新四軍軍旅作曲家何士德的歌曲《父子嶺上》中。

打紅了眼的昭誠也和鮑連長一起跳了出去。他心裏燃燒著對日寇的仇恨。他想,今天我決不能熊,如果犧牲了,也一定要夠本,要為南京、為武漢、為千千萬萬死難的中國同胞報仇!

鮑連長喊著說:“小曾,跟著我,把手榴彈拿出來,和我一起,先扔後拚刺刀!”

昭誠的手榴彈已經用了兩顆,他把第三顆拿了出來,在快要和日寇接近時,跟著鮑連長扔了出去,自己連忙側臥。爆炸聲一響,他和鮑連長又猛跳起來,衝了上去。一個鬼子大概被震得天旋地轉,還沒有認清方向,昭誠已經使勁一槍戳進了他的左胸。

昭誠聽得到那胸膛被刺穿和肋骨被切斷的聲音,敵人的血噴了出來。那鬼子白眼看了一眼昭誠,倒下了,痛苦地抽搐著。昭誠自己也嚇傻了,他覺得自己手有些發軟,畢竟這樣殺人的感覺和射殺是大不相同的。

“你在等死啊!小曾!”鮑連長的罵喊聲提醒了他,他又跟了上去。幸好日寇剛才在掉頭潰逃,不然他的猶豫是太危險了。

殘酷的戰鬥進行了七個小時,結果日寇狼狽退兵了。我軍也付出了很大傷亡。戰鬥最激烈的那個陣地上的第二連戰士,幾乎全部犧牲。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共產黨員,包括不少長征時留下的老紅軍,其它是抗戰後加入的新兵。

昭誠後來回憶:“我第一次上戰場,就至少殺死了一個日本鬼子。以後每次打仗我都想,我已經夠本,後來殺的鬼子,都是幫我的同胞們賺的。但是我承認,那天的戰鬥中,我害怕了好幾次。”

由於他的英勇表現,1939年6月,在他參軍不到半年、還沒滿十七歲時,就被吸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曆史的教訓已使共產黨成熟和老練,當時黨員身份連在新四軍內都是保密的。

從5月18 日到12月下旬,昭誠又參加了在蕪湖左翼繁昌配合友軍反擊日寇七次掃**的戰鬥。

新四軍在多山地區,襲擾、鉗製、阻擊和消耗敵軍,讓日軍疲於奔命,步騎兵、迫擊炮、重機槍發揮不了優勢,。戰鬥空前激烈,日寇曾幾度攻占了繁昌,我軍又一再反擊奪回。在一次巷戰中,昭誠第一次掛彩,左臂中彈。

在七保繁昌戰鬥期間,他還兼任文化教員。憑著在武漢歌詠運動中的經驗,他還在部隊教唱戰鬥歌曲:

“……我們站在父子嶺上

高喊‘同誌們 守住這個地方’……”

又如:

“皖南門戶 長江邊上 平靜的繁昌

……峨山頭的搏鬥 湯口壩的血戰

我們用雪亮的刺刀 暴烈的手榴彈

……七次偉大的勝利 我們堅決地保衛了繁昌。”

他的忠誠勇敢得到了組織的肯定,這年的8月,他被提前轉為了正式黨員。

不久,他又被調到了“學兵隊”。學兵隊有班長級幹部和老戰士七八十人,他兼任黨支部書記,已有通訊員、衛生員隨行了。蘇教導員鼓勵他說:“好好工作,隻要你能當好指導員,將來就能當好團政治部主任。”

這年春節,他步行了十幾裏山路,去看大姐。姐弟倆商量好後,一起給父母寫了封信,隱諱地說“在韓鑄仁先生的公司做事”,按重慶南岸的地址寄出。

這封信輾轉千裏、轉到了在木洞的廣誠手中,廣誠和靜嫻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他們終於得到證實,自己的女兒和小兒子,的確是跑到“那邊”去了。廣誠推斷,信裏既然說了姐弟倆在一起,女兵不會上前線,那昭誠顯然也不用扛槍的了,他們一定在那邊就是抄抄寫寫,教教歌,做點後勤,部隊裏這號人多得很,說不定昭誠還可受點曆練。他自信地對靜嫻說,憑自己與韓副官的生死患難交情,韓鑄仁斷不會要他曾廣誠16歲的孩子去扛槍打仗。再說昭萍一去就送了七千元大禮,韓副官哪會不知道這是我廣誠在愛國呢,他會曉得如何做人的。

他說得竟然像有些得意,不僅當然地給自己冠以“愛國商人”“義舉”的想象來自我滿足,還給自己羅列了一堆應安心在大後方過日子的理由。然後,他和靜嫻兩人彼此都裝得很相信這些推斷。

而從昭琳的最新來信中,已得知她在長途遷徙的途中安然躲過了所有劫難,社會上流傳的藝專車隊在冷水鋪遭土匪襲擊搶劫的災難中,她卻因所乘車掉在後麵幸免於難,已經安全抵達到昆明複課。那麽在離漢一年多後,子女們都還是安全的。在戰亂中,這就足夠了,多的都不能奢求。

但是有一條他們決不會麻痹,就是對外仍說昭萍姐弟在上海,絕不向任何人透露半點“那邊”的消息,這一手必須留著!國共合作的事,他們從來都沒相信能靠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