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二號路線

1939年2月的一天,天晴著,但是很冷。下午三時,昭萍和知秋、昭誠乘坐一艘德國輪船離開了上海。他們是統倉票,打地鋪。昭萍隨身帶著那本特別的書。

昭誠已知道他們此去是投奔新四軍。想到自己會要去參加真正的戰鬥,他無比激動。

船剛駛出吳淞口,就遭日寇憲兵上船搜索。昭誠牢記著姐姐教的話,冷靜地等著準備應對。

憲兵搜查進行了整整一小時。可能日寇這次搜查是有其它目的而來,重點檢查的一、二等艙,還抓了人。對統艙卻查得很馬虎。他們緊張地熬過了這一關。

從吳淞口駛出大海後,心情放鬆多了,但立即就遭遇大浪滔天。昭誠略有些暈船,但很快就適應了。

這是昭誠第二次在海上航行,他不由想起自己來上海時那些可笑幼稚的幻想,現實的陰霾那麽快就將夢境中的陽光遮蔽完了,而現在將要走進什麽樣的生活呢?他既興奮又迷茫。在上海整天想著報國殺敵,但打日本是要拿生命作賭注的,他想到自己所聽聞的戰場、受傷、犧牲……要還沒殺成鬼子就中了彈怎麽辦?……但做男子漢就不能怕的!

他忽然想起,田爺爺總是說,他耳朵特別大,像劉備一樣。那麽自己運氣一定會特別好,所以不需要怕的。他告誡自己千萬不能慫!要當個好樣的!

船行兩天多後,到達了浙江溫州港。在登岸處,卻是要過國軍的檢查關了,不過麵對中國人還是叫人放鬆一些。昭誠聽到查問的軍官是一口湖北話,遇上了老鄉,膽子竟陡然一壯。故意操著漢口腔大聲問:“麽事唦?”那軍官聽到絕無半點摻假的純淨鄉音,竟笑了起來,還與他搭白了兩句。他們便被放行了。

在溫州順利找到了設在那裏的新四軍兵站。接頭後,休息了一夜,即被安排乘上了一艘小糞船。

糞船並不臭,或許徒有糞船外形吧。其實這是用來運送海外僑胞給新四軍捐送的藥材和物資的。昭誠拿眼光一掃,發現有兩個竟是與他們從上海就同船的,他猜想是奔向根據地的革命青年。

小糞船行得特慢,每天兩次登岸,在農家吃飯和睡覺。昭誠第一次親口吃了地道的農家飯,睡了農家床。

整整行了一星期,小船才終於抵達了終點登岸,隨即轉搭上一部來接他們的、蓋著篷布的卡車。

昭萍在上車前,見邊上無人,突然問知秋:“你以前殺過人嗎?”知秋回答說:“沒有,這是第一個,但我相信決不是最後一個。”兩人不再往下說。

乘車到達了一個叫青田的地方,又在這裏再次改乘一條小櫓船,小船咿咿呀呀向前搖去,這回是駛向浙南的麗水。船小人多,搖搖晃晃,總叫人擔心會翻傾,但總是有驚無險。

到金華縣後,最後一次遇到國軍檢查。然後一路就沒有遇到盤查了。

又步行走了一天一夜,經徽州、屯溪、黃山下的岩寺,到達了皖南涇縣雲嶺的一個寺廟。

這裏就是新四軍軍部的接待站!就這樣,他們在地圖上繞了一個大彎,共走了將近兩個月。這時已經是1939年的4月了。

由共產黨領導的、在南方8省13個地區堅持鬥爭的的紅軍遊擊隊,在抗日統一戰線形成後,於1937年10月,在蘇南被改編為國民革命軍陸軍新編第四軍。葉挺將軍希望新四軍這個番號能繼承北伐戰爭中“老四軍[ 注:即北伐戰爭時期的國民革命軍第4軍,葉挺時任其下著名的“鐵軍”獨立團的團長,被天下譽為“鐵軍”。]”的優良傳統。新四軍的軍部就在雲嶺。離前線僅十公裏,時常可以聽到“隆隆”的炮聲。

位於安徽涇縣西25公裏的雲嶺,東接涇雲公路,西靠黃山,南依青弋江,北瀕長江,風景十分秀麗。葉挺將軍有詩雲“雲中美人霧裏山,立馬懸崖君試看”,此時他們身臨其境,想到自己終於成功來到了新四軍的地方,更是心潮澎湃。

一個來迎接的負責同誌從寺外走進來,昭萍的心激動得嘭嘭直跳,終於麵對真正的新四軍同誌了,到家了!再也不用警惕躲藏了!昭萍急切地取出了上海地下黨組織的介紹信迎上前去。

那同誌背著光,昭萍看不清他的臉,卻是他先一聲喊出:“曾昭萍!”

昭萍聽到熟悉的聲音,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原來竟是他,韓鑄仁!是當年在上海代表共青團組織接收她參加革命事業的、化名羅毅的韓鑄仁。她一時不知道怎麽稱呼,顫抖著聲音說:“羅……羅老師。”

韓鑄仁笑著說:“喊我老韓吧,我又姓回我的本姓了。”

他接過昭萍遞上的那本書,翻到書上的某一頁,用棉花蘸上碘酒一擦,上麵立即顯出了藍色的字跡。

他熱情地說:“我代表軍部歡迎你們,新四軍又多了三位忠誠的戰士。不過,你們要服從組織安排,三個人要被分開。這個小同誌要先參加集訓,你們兩人也將到不同的部門報道。”

姐弟三人無法抑製自己激動的心情,新的戰鬥生活就要開始了。

除去在上海捐獻出來賣藥的四千多元錢,再除去近兩個月的路上的用度,昭萍還剩下兩千多元錢,她把它們全部交給了新四軍。現在他們完全是無產階級了。

“爸爸遭受到我的浩劫,一定會很困難的。”昭萍在心裏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