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水上火炬大遊行

武漢街上到處可看到“保衛大武漢”的巨幅標語,南洋大樓前的中山路上還搭起了寫著標語的大型彩樓牌坊。此時,武漢是中國人手裏的最後一個大工業中心。國民政府守土決心空前堅定,已緊急調集了130個師約100萬軍隊,縱橫數千裏,利用大別山、鄱陽湖和長江兩岸地區地形,組織防禦戰線。開始了抗戰以來時間最長、參戰兵力最多、規模最大的戰役。

由於國力、軍力的差距,經過多次戰役的消耗,中國軍隊已元氣大傷。街上到處可見前方下來的傷兵和準備開拔上前線的、訓練不足的新兵。為穩定軍民鬥誌,三廳決定在武漢發動一場“抗戰周年紀念獻金運動”。昭舫和王傑臣、汪雲代表“業餘歌詠團”和“三八女子歌詠隊”到三廳在漢口江漢路的辦事處,聽取了動員和安排。

昭舫不用動員就已經熱血沸騰了,他明白這遠不是一個城市的保衛戰。從會議得知從7月6 日起,武漢全體市民開始素食禁屠,開展為期三天的紀念抗戰開始一周年的獻金活動。首日下午集會遊行結束後,各宣傳隊伍自行向武昌黃鶴樓集中,參加三廳組織的水上火炬大遊行。

昭舫怕又遇到人山人海上擠不上輪渡,開完會就立即打電話找王伯伯求助。王興漢立即去了童瑨的公司,靠他的麵子,居然借到了政府已圈定征用準備西上的四艘內河大木船。

“業餘歌詠團”的人大喜過望。6日黃昏前,王傑臣和汪雲把隊伍分成了四船,薛培蓧、昭舫和毓章都分別帶領一條船。

正在熊家巷上船時,昭舫仿佛聽到了童楚妮的喊聲,回頭果然看見她喘著氣跑了過來。

昭舫太開心了,楚妮將和他一起參加這史無前例的江上示威嗎?忍不住笑著說:“你怎麽?真巧,這船還是你們家的咧!”楚妮責怪地對他皺了下眉,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和他一起上了木船,說:“采訪日本反戰作家鹿地亙,他還是你們大姐家的朋友呢,晚了點,沒想到輪渡碼頭那麽多人,真難得過江了。不知怎麽看到了你。不信往那邊看。”

昭舫向下遊看去,夏天水漲,江灘本來就幾乎已被淹沒完,於是從輪渡躉船跳板一直延伸到沿江馬路上,到處站滿了人,一直鋪到了江漢關大樓前。再回頭看江麵上,政府組織的、各方運用神通借來的木船、大小輪船則布滿了江麵。

船起錨了。等劃過了江心,就已經能清楚看到對岸黃鶴樓下已是一片人山人海。四條大船向武昌大堤口劃去,到近岸再利用傍岸的回流劃向漢陽門。

江上的暑氣不像市內那麽逼人,卻也不讓人忘記漢口夏日的名聲。他們談著近日自己的生活。昭舫的襯衣已完全汗濕,隊員們紛紛扇起了自己帶來的芭扇、紙扇。幸好時有微風吹來,讓大家偶享舒暢。

天色漸晚了下來,先到的隊伍已唱起了《義勇軍進行曲》,不少船上已迫不及待地點燃了火把。武昌江岸,從漢陽門、黃鶴樓下一直到平湖門,沿江所有街道、空地,都已被人眾擁擠得水泄不通,連輪渡的乘客起坡都要奮力擠上半天。

“業餘歌詠團”的船隊被指揮旗引向黃鶴樓邊。昭舫遠遠就看見星海和三廳幾個人、還有一些其他歌詠隊的隊員站在一條大船上。周艾琳也在那條船上,有些遺憾地在向他們揮手,她因過不了江,現在也無法再和他們會合。

夜色降臨的時候,各條船上的火把陸續點燃。多達50萬民眾舉起自製的火炬,從四麵八方匯來,將蛇山和江麵灑滿金紅相映的的光輝。

昭舫對楚妮說:“你自己小心點,我要去帶他們唱歌了。”

《太行山上》從他們的船上響起,其餘三條船跟著合唱起來,有其他歌詠隊的少數幾條船隻在響應,毓章和薛培蓧的兩條船配唱著低音部。

這首抒發戰士心聲的戰歌剛剛寫出幾天,歌頌著抗日將士的壯美情操和樂觀胸懷,會唱這首歌的人很少,這讓“業餘歌詠團”和“三八歌詠隊”大受矚目。

楚妮也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立即被它深深感動了。她看著昭舫在火光中的身影,看著他有力而優美的指揮姿勢,被自己一直努力壓抑著的那份感情衝擊著,眼眶竟不知不覺地濕潤了。她從來就把愛情深藏到心中,藏到那最冷落的角落,她時時告誡自己,絕不能作為一個平庸女人度過一生,因為她太愛中國,這是沒有任何人或事能取代的。

田漢在岸上指揮萬眾高唱《義勇軍進行曲》後,水上火炬遊行正式開始了。在火把和探照燈照耀下,星海伸展雙臂在大船上指揮。幾十萬遊行的群眾以排山倒海之勢唱起了一首首抗日歌曲。船在江上順岸遊行,岸上的人配合著唱起。

《保衛大武漢》等歌聲有如一道鐵的洪流掀起的波濤聲,衝破江城的夜空,震撼著雲霄。

“大武漢,大武漢,

它是金城湯池,銅牆鐵壁!

它是中國的凡爾登,

東方的馬德裏!……”

數百隻大小船隻,排列長達幾百米,岸上的遊行隊伍則在馬路上同向並進。因江水已幾乎漲平江邊的馬路,於是船上和江岸隔得很近,水陸火光彼此相映,歌聲則連成了一片。

楚妮走來船尾,站在了昭舫的旁邊,現在是昭舫接替了星海,指揮著數十條船共同高唱:

“……龜山蛇山鼓著眼睛,漢水江水發出了吼聲。

敵人的坦克車,衝不動我們的和平陣線;

敵人的飛機大炮,炸不倒我們抗戰到底的決心。

是時候了,是時候了,我們要為民族生存作更大的犧牲。

到農村去,到前線去,到敵人的後方去。

去牽製敵人,扯住敵人,擾亂敵人,

讓敵人不得稍停,讓敵人不得安寧;

讓它打不通粵漢,回不到東京。”

楚妮也放開了聲音,跟著大家高唱。此時她可以盡情地看著昭舫。她知道,熟悉武漢歌詠活動的人都在傳頌,說昭舫的的指揮格外瀟灑,這也迷住了成百的追星女孩。想到這裏,她不由得自己笑了。不過她更敬佩的是,昭舫為了能唱出赤子心聲曾付出過的巨大代價。

昭舫指揮過後,三廳的張曙在另一艘船上接替了昭舫,歌聲再度如狂風掀過:

“同胞們起來,保衛國土!

……

要生存,隻有鬥爭!”

江風變大了些,楚妮的頭發被吹得飄了起來,昭舫此時又來到了她的身邊。這讓她更加激動,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昭舫的手,在聲浪中大聲說:“這將是我此生永遠不會忘記的夜。昭舫,有誰聽到過整個民族用血淚和決心來演唱的歌聲麽?今天我們聽見了。誰看到過歌聲與中華民族命運與共、起到如此巨大的曆史作用麽?我們一起看到了。昭舫,為了爭取唱出這心聲,你甚至失去了大學的學籍。今天這歌聲終於獲得了空前崇高的地位。高聲唱吧,我讚揚你的熱情,支持你繼續唱下去。”

昭舫同意地說:“這是我們民族的熱情、愛國的盛會。楚妮,我真高興和你一起經曆這次活動。”

“我回去要馬上寫一篇報道,我要謳歌抗日救亡歌詠運動的又一**,它激勵了我們民族的鬥誌,讓我們的人民在歌聲中擦幹淚水、讓他覺醒、怒吼,投入戰爭。”

昭舫也大聲地、突破浩大的歌聲,“但是不是所有人的感受都和你一樣。有個人對我說,再怎麽鬧,唱得再響,武漢也恐怕保不住,我們國家已經傷了元氣,一下恢複不了了。”楚妮問:“誰這麽說呢?”昭舫不想說出周艾琳,反問:“你的文章不也說過,‘保衛武漢重要,堅持持久戰爭更重要!’麽?”楚妮高興地問道:“你看過我寫的評論?”昭舫說:“隻要有機會,你寫的我都是要讀的。”

楚妮笑了笑,說:“其實我沒有那麽高的水平,但是,我和你那位說‘守不住’的仁兄觀點有本質的不同,我不是失敗主義!不瞞你說,我擁護延安的觀點。我有幸讀到了一些冊子,覺得隻有持久戰的思想,才是真正讓中國勝利的思想。不能光依靠主力部隊死守大城市,打消耗戰。但是,那篇文章發表後,有人批評了我,說打擊了政府中‘抗戰派’的情緒,不利於統一戰線。叫我再不要這麽寫。這讓我有些疑惑。”昭舫說:“你的問題太高深了,我討論不了。”楚妮把眉毛一豎:“你那套商場的客套又來了!”

水上火炬歌詠活動通宵達旦。昭舫他們淩晨才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