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變態校長毒打昭誠

昭誠陪姐姐他們回了學校,又去看了下聚在辦公樓前的學生,等他們逐漸散去後,自己便也回“東湖中學”去。這時並未到九點下晚自習的時間,但他卻發現學校已經關了大門。

珞珈山曾是昭誠可盡情舒張他無拘無束個性的樂園。他到東湖中學一年多來,已經熟悉了山上的每一處地形和林間的每一條小道。不管王本綱校長管教多麽嚴苛,他和朋友們都還是能找到張揚少年人天性的空間。他也經常和同學到哥哥那裏,和大學生一起打球,一起唱歌。他的哥哥讓他自豪,使他自然成為朋友們羨慕的對像。

但他哪會知道,他的校長王本綱早就不喜歡自己,甚至很厭惡他。

王本綱才二十九歲,曾留過洋。這個出身惡霸鄉紳之家,在專橫跋扈中長大的惡少,回國後更加看不慣自己的國人同胞了。他尤其厭惡武漢人不可救藥的“劣等民族”特征,談論起來便充滿鄙夷。這位校長崇拜英國紳士拄著拐杖的形象,認為這體現了高等民族的氣質和風度,便模仿著、一天到晚在校園裏手上不離一根紳士棍,用棍尖指點著學生嗬斥。他發現棍子給他增加的威嚴後,進而發展到對棍子有了特殊癖好,專門收集了各式棍子好幾十種,展覽式地擺放在兼作校長室的宿舍外間,其式樣和用途涵蓋了英式拐棍和警棍。每天換一根拿在手上,在學校昂首逗步。

王本綱心裏總在自怨,怎麽會投胎到這個倒黴的民族,幾乎沒有希望將這些土包子改造得像洋人一樣。被任命為這一貴族學校校長後,他就下了決心,要在這學校管教出一批能像他一樣的人,建一個黨國的楷模學校。他的努力也確實有些成效。像去年“一二·九”學潮,武漢連小學生都大批參加了,但東湖中學卻是武漢少有的管住了學生的模範學校之一。

王本綱對武大情況了如指掌,尤其仇視曾昭舫這樣的學生。他斷言昭舫教歌是共產黨一手策劃的,其目的就是借這項青年們容易喜歡的活動控製武大校園的政治空氣。隻可惜他無法插手武大的事,隻能將反感轉移到曾昭舫的弟弟身上。當愛國抗日的歌聲也傳進了東湖中學的校園後,他開始處處刁難昭誠,並且在心中計劃,要找時間管束一下這個“曾昭舫的弟弟”。他曾借早訓集合時間嚴厲訓斥過昭誠幾次,但還遠不能解他的恨。凡對當今政府帶有叛逆色彩的學生,凡是有向往自由的天性的學生,甚至凡“中國味”太濃的學生,王本綱都持有病態般的仇恨。而且這仇恨越來越不可抑製地折磨著他自己,經常在夢中用自己收集的一根根拐杖盡情地抽打他們……這兩日武漢大學的“曾昭舫風波”傳到他耳中後,他竟一個人在珞珈山下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親自上山幫助彈壓這幫氣焰囂張的左派學生。武大宣布開除曾昭舫,他認為太寬大,這樣的學生,應該讓憲兵抓去嚴刑拷問、追其同夥才對!

王本綱查房時,發現昭誠下午下課後就不知去向。後來接到武漢大學的劉教官打來電話,說是曾昭誠跑到磨山通風報信,喊回了一群左派學生在武大鬧事。他頓時氣急敗壞,決定要好好教訓這個曾昭誠一頓,便早早就通知傳達室關了校門,不讓他回校。

昭誠一口氣跑回學校,見校門關了,著急起來,就透過校門縫朝裏窺望。工友張師傅發現了他。悄悄告訴他,是王校長下令把他關在校外的。昭誠幼稚,不曉得深淺,隻想偷著回去算了。便繞到靠山邊的後院牆,助跑了兩步,一躍,就翻了進去。不聲不響回到了宿舍,準備就睡。

突然,王本綱校長推開了寢室門,瞪著就要冒出火焰的雙眼站在門外,用手中的拐棍指著他說:“好你個曾昭誠,你真有本事啊!還是進學校來了?起來,跟我來!”

昭誠把剛脫下的衣服又穿上,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王校長的房間,心想,這下一頓訓斥是免不了的了。

王本綱蹺著二郎腿,坐在靠背藤椅上,在他身背後,靠牆一溜擺著各種式樣的拐棍、紳士文明棍和警棍。

昭誠站在門口,膽怯地:“報告,王校長!”

王本綱咬著牙,用陰冷的聲音說:“走進來,關上門。”

昭誠照辦了,他在想,校長一定是要和他關起門來談話了。

王本綱死死盯著昭誠,似乎想從這個十四歲的孩子身上解讀出,叛逆和匪性是哪裏來的。沉靜了半分鍾後,他突然跳了起來,高聲吼道:“下午哪裏去了?怎麽進學校的?說,說,說啊--!”

昭誠被嚇了一跳,定住神後,怯生生地回答:“我去武大看我哥哥,回來見校門關了,就從後邊的矮牆爬進來的。”

王本綱所有對昭舫、對左派學生、對共產黨、對中國這個“劣等民族”(他早已認為自己已修煉脫離了這個民族)變態的仇恨,這時突然需要瘋狂地迸發出來,集中傾瀉到這個身材瘦削的孩子身上。

他猛地站起來,手上拿著那根兩頭包裹了橘紅色橡皮的文明棍,用棍尖指著昭誠:“你膽大包天!你反了啊!你哥哥是共產黨,想在學校造反,被開除了。你也想造反,是不是啊?”昭誠見他頭上的筋都暴得通紅,怒不可遏的樣子,心裏很害怕,決定不去回答他。

王本綱怒火越燒越旺:“你跑得快啊!跑到磨山搬人到武大鬧事,鬧得憲兵隊都出動了。你好大本事啊!吃了豹子膽啊!誰教你這樣的?說,說,說啊--!”

昭誠已經嚇得說不出話,而王本綱此時已覺得他抓住了一個小共黨,他激動得已將自身置於審訊大堂之上。他越說越激動,突然間,他的獸性衝破了一切他受過教育的約束,他揮手做了一個熟練的動作,讓那棍子重重地打到了昭誠屁股上。

昭誠先是吃了一驚,在感到突來的疼痛時,他本能地喊了出來:“你是校長,怎麽打人?”

王本綱兩眼紅的就要冒出火來,揮起棍,又是一棍打了下去,喝道:“叫你來就是教訓你的,你還敢回嘴,老子想打就打。”

昭誠挨了第二下,剛才挨過的地方已經火辣辣地痛了起來,他朝一邊躲避著,大聲抗議道:“民國革命已經這麽多年了,你怎麽還能用棍子打學生?”

王本綱跳到昭誠身後,揮手又打了下去:“這裏老子就代表民國,打的就是你這個小共黨,這就是王法,你還敢強嘴,老子打死你!”

昭誠再也無法壓製自己的憤怒了,大聲喊道:“你是什麽校長?開口閉口‘老子’,用棍子打學生!”

王本綱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理智,他幹脆破口大罵,且更加惡毒地用棍子抽打昭誠,落點由屁股發展到雙腿,繼而擴大到背,擴大到肩,擴大到頭。

昭誠漸漸支持不住,倒到了地上,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撐起來喊道:“你今天隻要沒有把我打死,我會叫我哥哥來收拾你,他一個要對付你這樣的十個!”說完,就失去了知覺。

這句話竟被王本綱聽進去了,他忽然感到全身發冷:

曾昭舫真來找他算賬怎麽辦?

在昭誠被毒打後的第二天,工友老張偷偷到武大找到了昭瑛。昭瑛聞訊大驚,連忙叫了李毓章和石秀夫到東湖中學,把昭誠背到了武大。三個人輪流照顧著他。

第三天,山下的昭舫也得到了消息,怒發衝冠,立刻帶了和尚和牛萬貴上了珞珈山。但他顯然沒有經驗,沒有找他在報社的朋友同來。

昭舫看了尚在昏迷的弟弟後,越發怒不可遏,拔腿便要去東湖中學找王本綱算賬。昭瑛見昭舫那麽衝動,連忙攆出來,囑咐他冷靜行事,不要授人以柄,不要驚動警察,更莫連累了父母。又叫毓章和秀夫緊跟著昭舫,不讓他造次。昭舫一路想著姐姐的叮囑,冷靜了些,開始思考怎樣有分寸地教訓這個惡棍校長。他大步走著,後麵自發追隨的同學竟有二十多個。

王本綱過於**的粗暴行為不脛而走,令眾學生家長大為震驚。一時間輿論大嘩。幾個家長自發找到教育廳,表示嚴重關注,聲言不能接受校方如此對待學生。教育廳原本很欣賞王本綱的鐵腕治校手段的,但這次見這蠢貨幹得實在敗事有餘,不得不對他加以嗬斥。王本綱正有些喪氣,忽聽說昭舫回珞珈山來了,立即想起了昭誠‘我哥哥一個要對付你這樣的十個’的警告。他是親眼見識過昭舫在操場上的勇武的。然而禍已經闖下,後悔已無濟於事。他嚇得連搖劉教官和憲兵駐地的電話。但是接線的速度顯然太慢,再不逃跑,自己可能要被教訓得威風掃地和狼狽不堪,他慌忙屁滾尿流地從小路下山,溜到城裏躲避去了。

昭舫來到東湖中學,得知王本綱已經溜了有一陣,讓這個惡棍躲過了一劫。他抑製住自己強烈的複仇欲望,把王本綱的一大堆棍子抱到了東湖中學大門口。當著數百學生的麵,把那些棍子一根根整齊地擺了一地。一邊對學生們說:“看看誰對這些棍子有特殊的愛好吧!這是王本綱校長毒打我弟弟的凶器,我弟弟究竟犯了什麽罪,要遭這樣的毒打?這還是學校麽?這是在代替日本人向愛國學生下手!大家說這個校長還配為人師表麽?能不控告這個流氓校長麽!”

武大的學生們在東湖中學校內外的牆上,貼了很多抗議隨意毒打學生、要求嚴懲打人凶手的標語。後來警察接報趕來時,昭舫等都已離去。警察們見沒有出什麽事,也沒有油水,隨便看了看就走了,連那些標語都懶得“取締”。李毓章連夜趕寫了一篇報道,抄後分發給了教育局及幾個報社。

此時,這位王本綱校長在中學生心目中已經是形象全無、威信掃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