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尋找組織

潘乃斌寒假回崇明探親是與昭舫姐弟同行的,因此認識了昭萍。昭瑛姐弟回漢後,乃斌曾又專門到上海找過昭萍,希望她能幫他找到“組織”,他說他斷定上海左翼作家中一定有不少共產黨,而共產黨是中國唯一能承擔民族解放重任的力量。昭萍聽後很為難,眼前這個青年無疑是熱衷進步的、可信任的,但無疑又是莽撞幼稚的。她隻好虛渺地回答說,自己也不知道哪個是什麽黨,如果有了合適的人一定馬上介紹給他。

她完全能理解乃斌。事實上,她與知秋也曾多月與組織失去了聯係。當時他們根據楊老師臨走時的指示,潛伏下來,繼續做“合法”的工作,分別公開擔任著“國難教育社”、“普及教育服務團”的滬中區委書記和組織幹事,進行“合法”的抗日宣傳活動。這兩個民間團體的領導人分別是李公樸、陶行知、任崇高等社會的知名民主人士。工作雖說是充實的,但卻總是深感失去組織的孤獨和焦慮。為什麽這麽久都沒有人聯係她呢?莫非自己做錯了什麽、組織不想要她了嗎?

楊老師走前負責任地切斷了她和所有人的聯係。昭萍接觸組織秘密不多,但承擔危險卻不少。因為做共青團外圍宣傳工作,幾乎是公開的偏左政治麵目。而當時,即使介入很淺的進步青年也時有被捕的。組織撤離意味著也失去了組織的保護,她耽心特務,隻得又搬進了租界,承受倍高的房租,還隨時要耽心被變節者認出和出賣。除開特別需要的場合,她外出很少穿旗袍,卻暗藏著金錢鏢。

數月前的一天,在“《申報》業餘補習學校”上課前,她忽然收到一張不知何來的紙條,按上麵的暗號,昭萍知道是“老家”終於來人,心裏一陣興奮,便按紙條上說的到了華龍路上的“錦江茶室”。

她到指定的左側靠窗的“火車間”坐下,在桌上擺好接頭暗號,要了一杯茶,若無其事地看著報紙。先後有兩個油頭粉麵的“白相客”前來搭訕,被她用嚴厲的眼神趕走。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一個侍應生送來一小碟瓜子。昭萍注意到碟子下多了張紙條,她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紙條上寫了第二次接頭的時間,地點改在了法國公園。

一個比楊韻珊老師要年輕、表情嚴肅的女人在等著她,按楊老師走時留下的暗語和昭萍接上了頭。那位女士公開的身份是天津“新記”《大公報》的記者,名叫左秧岷。

昭萍幾乎眼淚都要奪眶而出。左秧岷第一句話就是:“我們的同誌已告訴我了,這段時間,你工作得非常好。”

昭萍虔誠地說:“左老師,我一直在等著你們,我後悔楊老師走前沒來得及說,我要求加入共產黨。”

左老師與她到樹蔭下的長椅上坐下,說“今天我還不能和你談這個問題,但你必須準備還經受很多考驗。從今日起,我和你建立單線聯係,我會設法找你,你沒事不要找我。” 她的國語中有明顯的湖北口音。

“那……我的任務呢?”

“我會設法通知你的。”

“我可以告訴葉知秋麽?”

“不行,等我的消息吧!”其實左秧岷本可聯係知秋,是她刻意進一步考驗昭萍,同時她對知秋的國籍和經曆也還心存疑點。

左秧岷向她傳達了黨中央《關於青年工作的決定》,即取消國統區內的共青團組織,而改造成為廣大青年群眾的抗日救國組織,仍進行秘密活動。

雖說再沒有了共青團員的身份,但昭萍總算又聯係上了組織,心情還是很久不能平靜。

後來她在左秧岷的布置下完成了幾次任務。一次,昭萍又對她提出入黨的要求。

左秧岷凝視著她問:“你想過為什麽要加入共產黨嗎?”

“我從大革命的武漢走過來,又經曆了淞滬抗戰,眼前國家的形勢和無數事實更加讓我懂得,隻有共產黨才是最徹底、最無私的革命者,隻有她,才能讓我們的民族獲得徹底解放。”

“你想過沒有,參加共產黨自己要做些什麽?”

“我會做組織交給我的一切任務,也不怕危險和犧牲。”

“加入共產黨要遵守很嚴格的紀律,不允許以個人意誌為借口不服從黨的決議。你可以理解為不允許有個人意誌!”她有意識地停頓了一下,觀察昭萍的表情,“要無條件服從。無條件!你做得到嗎?”

“我……”昭萍一下還想不清這句話的含義,不知如何回答。

“你說你的父母出身窮人,但他們現在已經是有產階級了,他們有產業有土地。共產黨要完全消滅剝削階級,當然不是指消滅這些人的肉體。你必須和他們徹底劃清界線,你能做到嗎?”

“他們……他們是……”昭萍腦子一下沒法轉過來,他們那麽辛苦創業,怎麽就成了消滅對象?

“你不是出身真正的無產階級家庭。無產家庭出身的人參加革命就沒有你這些顧忌和思想鬥爭。這就是階級區別。所以這是你麵臨的最關鍵的考驗。”

“要我和他們斷絕關係嗎?”昭萍抱著豁出去的心理,試探地問。

“斷絕關係隻是形式,世界觀的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出身不能選擇,道路則由你自己選。”左秧岷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

以後昭萍又把潘乃斌的要求反映給了左秧岷。左秧岷當時也沒有答複,她說要請示上級。左秧岷雖不滿意昭萍介紹的又是一個“剝削階級子弟”,但她想武大其他人就不一定的。而且她很想能有機會回一次他的老家湖北黃岡。鑒於當時京津的緊張局勢,《大公報》正籌備向南發展,得到公差去武漢還是有機會的。她大致知道武漢幾乎沒有地下黨活動,武漢大學更不消說,說不定她有幸為黨做出一項重大貢獻。

她得到上級同意後,在潘乃斌上船返漢前趕著與他見了一麵,並確定了幾種聯係方法。乃斌興奮不已,回漢口後,立即訂了一份《大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