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大學問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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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馬**自從有了這所無線電學校,青年人陡然增多,偏遠的高山村落一下子有了生氣。

盡管蘇馬**無線電學校教學條件十分簡陋,而這與覃蔓子曾經在魁山堂就讀的鄉下學堂相比,無論是學生人數、學習的內容、學習的方法、老師和學生的關係諸多方麵都是兩個概念。在這裏,他首先感覺到的是學校的那種自由的空氣:教室前麵桌子上的那根叫學生們發怵的竹片沒有了,老師也不像私塾先生那樣一副裝模作樣的古板相,上課是按鍾點一個小時一堂課,很有規律,不是像小學裏,沒有鍾,老師是看太陽的高度來確定上下課時間……他與同學們有說有笑地一天快快樂樂地相處,相互交流交往是非常正常的事;老師對學生也是客客氣氣的,不懂的問題去問老師也很隨便。對於他所學習的知識——無線電的應用——他更是興趣盎然。他對電這種既看不見又摸不著的玩意兒的奇異功能感到驚奇,在這裏,他弄明白了電風扇為什麽會自動旋轉的原理,他決心進一步來摸索這其中的奧妙。盡管這是一所私立學校,由於辦學經費都是校長盧淦卿申請政府撥款或者找社會資助的,生活雖然困苦,但還能度日,而且不需要他自己去為生存著急。他原來讀書一直都是用的毛筆,能使用幹鐸教授送他的鋼筆,這本身就讓他在學生中從內心深處有一種自豪感——人,是一種最容易產生優越感的動物——因為那時的鋼筆是一件了不起的奢侈品。他能從龍洞溝走出來在外麵讀書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他非常珍惜這個機會,所以他在學習上非常認真。

學校開設無線電專業,這在當時的中國是一門前沿科學,而他們開的主要科目就是電報課程。

在電報未出現以前,人類遠距離的通信方法主要是采用驛送、信鴿、信狗、以及狼煙等。驛送則是中國古代皇權社會最普遍采用的一種通訊方式,它是由朝廷安排的專門負責人步行、乘坐馬匹、馬車或其他交通工具,采用一段一段相互接力的辦法將書信送達到目的地。建立這樣一個快速的驛送係統需要十分高昂的財政成本,而且還受天氣、地形等多種自然因子的影響,往往給驛送造成諸多困難。由於成本貴,所以基本上隻有政府的和權貴們的重要消息才會被傳送,而且其速度用現在的視角來看,給人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緩慢。

1837年,美國人莫爾斯發明了電報機,這種電報機由三個部分組成:電鍵、印碼機構和紙條盤。它是利用電磁波作載體,通過編碼和相應的電處理技術實現人類遠距離傳輸進行交換信息的通信方式。它的基本原理是:把英文的字母、標點和空格按照出現的頻度排序,然後用點和劃的組合來代表這些字母、標點和空格,“點”對應於短的電脈衝信號,“劃”對應於長的電脈衝信號,這些信號用無線電傳遞給對方,對方接收機把短的電脈衝信號翻譯成“點”,把長的電脈衝信號轉換成“劃”,譯碼員根據這些點劃組合就可以譯成英文字母形成文章,從而來完成異地通信。

1844年5月24日,在座無虛席的美國國會大廈裏,莫爾斯用他那激動得有些顫抖的雙手,操縱著他傾注了十餘年的心血研製成功的電報機,向巴爾的摩發出了人類曆史上的第一份電報:“上帝創造了何等奇跡!”獲得了完全的成功,從此在人類曆史上拉開了電信時代的序幕,電報機的發明是通訊史上的一次重大革命,它的運用與推廣徹底地改變了人類信息的傳遞方式,同樣也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特別是在戰爭時期,它有時對於一場戰爭的勝負起著決定性的作用。

中國在19世紀末開始使用電報機。由於漢字是由許多部首組成,其結構複雜,字型繁多,而且是一個字一個“麵孔”,拍電報不能直接用電碼來表示,因此,便采用由四個阿拉伯數字代表一個漢字的方法進行操作,這種方法被簡稱為“四碼電報”。 中國漢字多達6萬多個,常用的漢字隻有一萬字左右,專家們就用10的4次方(10,000)對每一個常用漢字進行羅列,這就是中國“四碼電報”的來曆。1873年,法國駐華大使威基傑(S·A·viguer)參照《康熙字典》部首的排列方法,挑選了常用漢字6800多個,編成了第一部漢字電碼本,名為《電報新書》。後由我國清末的科學家鄭觀應將其改編成為《中國電報新編》,這就是中國最早的漢字電碼本。

覃蔓子對這些知識學習得如醉如癡,他覺得科學才是真正的學問,這些科學發明人真是聰明絕頂。

學習電報學,不僅要熟練地掌握電台的操作,更重要的是要對電碼簿爛熟於心,並能運用自如。電報機中收到的嘀——嘀嘀——嘀——等各種長短不一的聲音所表示的內容要準確無誤的與阿拉伯數字對應上,再以四個阿拉伯數字組成一組,對應漢語電碼簿再翻譯成漢字,最後將每一個單一的漢字連綴起來,就形成全部的中文電報了。

這些無線電學校的學生,上午上基礎課,學電的基本原理,下午的學習是自由的,他們不是在鄧家老屋樓下的實驗室裏,把幾台亂得呲牙咧嘴的發報機弄得“嘀——嘀嘀——嘀——”直響,就是在周圍的山上,三個一群五個一組地閉著眼睛背記漢文電碼,有時又是一邊走一邊背,看他們那認真的神態煞是有趣。

從鄧家大屋後圍牆的門洞走出去,有一條青石板鋪就的橫路,直通齊嶽山深處。

夏天裏,蘇馬**的枸骨花呈傘狀花序,紅的、紫的在路兩邊、在崖上開得鮮豔。枸骨是一種叢生灌木,在盛夏低山高溫期間幾乎所有的花都開敗了,隻有在這高海拔的齊嶽山中枸骨花開得歡,從而便引來了無數的蜂蝶,低山的蜂蝶都往山上趕,嚶嚶地圍著這些花骨朵采蜜。

由於齊嶽山的植被極其豐富,植物的花期長,所以這裏是蜜蜂度夏的甜蜜家園,在山山嶺嶺的石縫中到處都是蜜蜂巢。這些蜂巢有的長了幾十年,蜜已經凝固得像石頭般堅硬,所以叫岩蜜。岩蜜是齊嶽山的一大特產,是名貴中藥,它的分子結構簡單,不能繼續分解,便於人體吸收,潤肺止咳防衰老有奇效,妥善保管可上百年不會發酵變質。

蜜蜂家族的生活方式研究起來更是有趣。一群蜂弱群三五千隻,強群二三萬隻,個體分三種:工蜂、雄蜂、蜂王(母蜂)。工蜂是一群蜂的絕大多數,一生勤勞,負責采蜜、建巢、保衛、喂養蜂王等所有的族群工作,壽命不到四十天,它完全是勞累而死,吃的是粗糧——花粉,隻有事業沒有愛情。雄蜂是最懶惰的,隻做一件事,就是與蜂王交尾,可存活三五個月,交尾後就立即死亡,吃的是細糧——蜂蜜,隻有愛情沒有事業。蜂王在一群峰中隻有一個,它的主要工作就是產卵,晝夜不停,有幾隻工蜂守著它的口不停地喂食,它每天的產卵達四五百到一兩千粒,有時候它一天的產卵量是它自身體重的兩三倍,壽命長達四五年。蜂王是出繭後一個星期就性成熟。在一個天氣晴朗的中午在野外進行交尾,一次性同三五隻雄峰交尾,且接受的精液量可滿足終身繁殖。蜂王吃的是精品——蜂王漿,既有事業也有愛情。而它們之所以會變成不同的身份隻有一個前提,就是吃的食料不同,吃花粉的變成工蜂,吃蜂蜜的變成雄蜂,吃王漿就變成蜂王了。所以世界上是沒有絕對的平等,有時候是社會分工的需要,人、蜂皆如此,上帝如是安排,隻能認同,要不這個世界就不成立了。

蜜蜂是齊嶽山森林生態係統食物鏈中的重要一環,蜂蜜為狗熊、獼猴、穿山甲等許多野生動物提供了豐富的越冬食物,更是滋潤了這大山中的土家人,吃過岩蜜的土家姑娘長得水靈乖巧,非常可愛。

植物的花蕊分泌出蜜糖供昆蟲吸食,從而保證了昆蟲的生存能量,在昆蟲吸食花蜜的過程中,它無意識地幫助了植物的傳花授粉,讓植物的雌雄精卵能有效的結合,從而保證了植物的正常繁衍,這種植物和昆蟲的共生關係,極大地豐富了森林生態係統,這就是大自然的奇妙之處。叢林中,發育成熟了的各類蟲鳥,在吃飽喝足後攀附在山山嶺嶺的樹枝上,自由自在地發出各種各樣清脆的鳴叫,這實際上是它們在歡快地求愛,它們要抓住一年中的大好時光去繁殖它們的後代——夏天就是齊嶽山的戀愛季節。

山坳裏,傳來了一陣陣悠揚的“龍船調”歌聲:

正月裏是新年哪咿呦喂

妹娃我去拜年哪嗬喂

金哪銀兒索,銀哪銀兒索

那陽鵲叫啊是捎著鶯鴿,啊捎著鶯阿鴿

白:妹娃要過河是那個來推我嘛

答:我就來推你嘛

捎公你把舵扳哪妹娃兒我上了船

啊喂伊呀唑,啊喂伊呀唑

將阿妹推過河呦嗬喂

二月裏是春分哪咿呦喂

妹娃子去探親哪嗬喂

金哪銀兒索,銀哪銀兒索

那陽鵲叫啊是捎著鶯鴿,啊捎著鶯阿鴿

白:妹娃要過河是那個來推我嘛

答:還不是我來推你嘛

捎公你把舵扳哪妹娃兒我上了船

啊喂伊呀唑,啊喂伊呀唑

將阿妹推過河呦嗬喂

……

這美妙的歌聲拌和著盛夏的涼風徐徐飄來,醉人心脾。

覃蔓子非常熟悉齊嶽山的物候現象,更熟悉這首歌。他在橫路上看書背記漢文電碼,一步一步地走向山的深處,歌聲陡然飄來,他聽著聽著,便習慣地不由自主地將歌中的“答”高聲地接上:

“還是我來推你嘛。”

“龍船調”是齊嶽山一帶最為普遍的民歌,誰都會唱,無論紅白喜事或是勞作休閑,當地人都會不分場合地高歌。然而這支歌隻要有人在唱,所有聽歌的人都可以一齊附和:“還是我來推你嗎。”附和的人是答得輕快、隨意、自然,附和者不論遠近,不別男女,不分老少。特別是在齊嶽山中,有時候是一人唱出,四山應和,最後是滿山悠揚,其歌聲在群山中飄浮,四穀裏回**,久久餘音繚繞,更令每一個唱和的人心裏餘味無窮,給人以極大地興奮,讓人霎時忘卻掉心中的紛擾和勞作的困倦。

覃蔓子習慣了龍船調的唱答,所以他無意識地就和上了:“還是我來推你嘛。”

這歌是鄧淑珍從山坳上唱出來的。

鄧淑珍一個人漫步在這條通往齊嶽山的石板路上,她一邊采摘路邊的枸骨花,一邊隨意地輕聲吟唱。“龍船調”是她從小就會的耳熟能詳的齊嶽山民歌,也是她經常同大人們一起唱和的。正在她一邊采花一邊唱歌的當兒,陡然聽到背後有人突如其來的附和:“還是我來推你嗎”,因為是她一個人在這山間小路上,那少女的心不禁一陣緊縮。盡管別人的附和沒有任何非議,在齊嶽山中,無論男女,龍船調的一唱多答這是太正常的事,而此時她的脖頸上還是天性般的馬上一陣燥熱,臉頰上的兩片粉粉的紅暈便霎時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