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顛沛江湖20
王岩頭當然要叫她“梅姐”了。藥神巴兒這樣對王岩頭交代,他點頭應承。藥神巴兒脫下身上外衣給單尋梅蓋住後就轉山離開了,單尋梅裹緊疲倦的身子迷迷糊糊地就在石凳上睡著了。王岩頭閑著沒事兒,便磨磨蹭蹭地走到鼓樓街口,看見一位滿臉絡腮胡的老頭兒坐在一個矮板凳上,麵前的泥巴街麵上用黑木炭畫了一個棋盤,擺了一局打三棋殘局。
打三棋是放牛娃兒棋。在地麵上用白石灰或木炭畫三個大小不同的幾何形方框一個套著一個,再將每個方框的角內外相連作棋盤,二人對弈,下棋者隻要能三點成一線就成了“打三”,可以撚對方一顆子,最後是誰把對方的子撚完誰贏。山裏人放牛或在一起工餘時都下這種棋,因為棋具簡單,就地取材,棋規容易理解,棋藝一學就會,可要下好贏棋那就得講就個人智慧了。
王岩頭自小放牛,天天與同伴們在山上下這種打三棋,在同伴中,他是贏多輸少,玩夥伴兒於股掌之中,自信有幾分棋力。這時他走近老頭兒,端望著棋局,琢磨了一會兒後,沒說什麽,便躬身把放在地上的石子撚了一顆點在棋線的角上。老頭兒也沒張望來者,雙手折斷木棍為棋子放進棋局內就與王岩頭對弈起來。二人心無旁騖,你一顆石子,他一截木棍,就這樣聚精會神地對殺著。王岩頭開始是沉著冷靜,先破了老頭兒的殘局,得了半個銅板,接著是下整盤棋。第一盤輸了,第二盤又輸了,後來是一連的贏棋,那老頭兒隻是偶然贏一次。王石頭年輕氣盛,這一贏的興致便不可收拾,自覺得那老頭兒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幾乎是一勝到底。這棋簡單,三五分鍾就是一盤。老頭兒的規矩是贏一盤在各自的身邊放對方的一顆子兒,贏一顆子兒一毛錢。王岩頭的麵前堆了一大堆木棍兒,而那老頭兒的**隻有少數幾顆石子,王岩頭瞧著高興,隻顧著收了老頭兒的木棍兒後又催他來下一盤,打三棋的規矩是誰贏誰走先……藥神巴兒找店子回到鼓樓,見單尋梅還綣縮在石凳上的美人靠上困著。中午的陽光雖有幾分暖意,天氣依然寒冷。藥神巴兒想著單尋梅這樣瞌睡生怕她涼身子骨,便急忙把她叫醒。單尋梅惺忪的麵容裏帶著幾分瑟瑟的寒意,陡然想起了她的隨身西蘭卡普吊袋,便四處尋找,沒見著,這才有些著急,就向四處張望找王岩頭,沒見,霎時間就“嚶嚶”地哭著流下淚來。她著急,因為這袋子裏有單尋梅的女人用品,有鄧二老爺給她的二十塊銀元,有她這幾年的私房錢,還有……真是紅顏薄命,運氣多舛,禍不單行。
藥神巴兒安慰單尋梅可能是王岩頭收撿著的,便牽著單尋梅離開鼓樓,走出石徑在街口看見這一老一少正對弈得火熱。藥神巴兒見狀,沒好氣地對王岩頭吼道:
“還在下!梅姐的口袋你撿著了沒有?”
王岩頭好生不情願地草草將這盤棋收官,還是贏了。點子算賬,王岩頭贏了老頭兒十多個銅板,老頭兒一五一十地給王岩頭兌了賬,王岩頭心裏十一分高興。藥神巴兒沒好氣地再問他道:
“梅姐的口袋你拿了沒有?”
王岩頭搖頭。他倆這才又一起回到鼓樓周圍四處尋找。他們東瞧瞧西望望,越找越沒個譜,越找腦袋越蒙。一進恩施就丟了貴重行李如同給了他們當頭一悶棒,藥神巴兒的心裏特別毛躁。王岩頭沒有看護好梅姐,興奮的神經慢慢地蔫了下來,最後像被開水澆過了的青菜那麽倦怠。他思前想後覺得今天的棋裏有些名堂,他想著那老頭兒是在讓著他贏棋迷糊他。藥神巴兒也是這麽在想:要不棋藝這麽臭還敢在大街上擺殘局,再大的家業也會輸光?這老頭兒定不是個小可之人。於是他便想起了鄧二老爺給他的名號,便從胸中摸了出來,姊妹仨一起試探著又走到了那老兒麵前。
老頭子其實隻有五十開外的年紀,隻是胡須留得長,一副很世故的老者形象。他見到藥神巴兒幾位又來到他的棋攤前,先開口道:
“還想再來幾盤,小子的棋藝不得了呢,我輸得夠嗆了。”
藥神巴兒靦腆地微微笑道:
“大伯恕我們禮數不周。我們初來貴地,我小弟初有冒犯望見諒了。我堂客在亭子裏大意,把隨身行李丟了,煩請大人幫幫我們,若能找回,定當恩記終生。”
藥神巴兒說畢,斯斯文文地將那張鄧二老爺給的紙片名號遞與老者。那老兒要揚不緊地接過紙片,看著下麵的大名是鄧長久,陡然想起這不是齊嶽山的鄧二爺嗎?迅即一變原先那木然的臉色,轉眼笑著對他們說道:
“啊哈,你是鄧二老爺的公子,大水衝了龍王廟……你們不要著急,我來替你們想想辦法。”
老者說畢,把紙片還給藥神巴兒,站起身進了後麵的木屋。不大一會兒,他領著一個瘦骨嶙峋約十七八歲被稱著烈猴子的擰著那個西蘭卡普吊袋走了出來,笑盈盈地說道:
“是不是這個袋子呀?我這個小兄弟剛才在鼓樓那邊嗨(玩耍),撿了它。是,就還給你們,你們看看裏麵的東西丟了沒有。”
藥神巴兒接過口袋,單尋梅一見到她的西蘭卡普袋子,馬上就從他的手中搶了過去,急忙打開看裏麵的什物,翻了個底朝天後便突然破涕為笑道:
“都在,都在。”
那老者接話道:
“二老爺是齊嶽山的堂主,他的公子到恩施城裏,豈有受人欺侮之理。你們在這裏還嗨幾天吧,有事就盡管來找我。”
其實這老兒才五十開外的年紀,隻是胡須長顯得年老。他是芭蕉鄉漢流龍頭大爺向和生的拐子,名叫徐建強,人稱徐拐子,常住鼓樓街,以擺打三棋為名,專幹這偷雞摸狗的營生。在江湖上,是紅道黑道各有門道,這鼓樓街的黑道上由他統著,如果有外地強盜要到這裏來犯事,先得找他報靠,偷得偷不得都是他的一句話,得手了還得給他一份利財,若不聽他的招呼恐怕是沒有好果子吃的,說不定會是吃不完兜著走。藥神巴兒仨從南門一進來,單尋梅掛在身上的西蘭卡普吊袋就已經被站在岔路口的烈猴子盯住了,他給徐拐子稟報,徐拐子叫他見機行事。在藥神巴兒一行走進鼓樓腳下,那小子就在旁邊逡巡。待藥神巴兒一走,單尋梅一瞌睡,王岩頭又過來下打三棋了,烈猴子下手那就是個簡單事了,有如順手牽羊。
藥神巴兒見丟了的行李失而複得,深感鄧二老爺的名分不得了,更感到這張紙片的分量,還覺得這個老兒徐拐子在恩施街上倒算個人物,於是他便從單尋梅的吊袋裏拿了兩個銀元要感謝這位老兒。徐拐子連忙用手擋回,笑著說道:
“都是自家人就莫客氣了。我收了你的禮,到時候讓我們大爺知道了我占了你鄧二爺公子的便宜,我會吃不完兜著走的。”
幾個人站在街沿上很有禮數地聊著,烈猴子在一旁觀看。藥神巴兒把他們來恩施要做的事對徐拐子說了,又道:
“我開藥鋪,生意上還得請您照看著些兒。”
“哈哈,你是想我多害病?”
“不是這個意思。是我們碰到麻煩事了,要請您老出麵幫著擺平。”
“不打不相識,既認家門了,有事就盡管吩咐。”
在漢流裏互報壇口通姓名被稱作是認家門。藥神巴兒被徐拐子認做道上人,相互稱兄弟他很高興,多個朋友多條路,總覺得在恩施初來乍到就有了一個靠得住的朋友,心裏感覺到踏實了許多。也是不打不成兄弟,逢凶化吉,壞事變好事。
最後藥神巴兒仨千恩萬謝地離開了鼓樓街,走向了他們要在今晚打住的北門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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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誠實藥神巴兒和單尋梅夫婦倆在恩施城內北門正街租了個門麵開藥鋪子。徐文齋已到恩施鳳凰中學教書,藥神巴兒依然請他題寫了“齊藥勁道”四個大字,鎏金後掛在大門上,黑漆匾,光彩醒目。藥神巴兒坐診,單尋梅抓藥收錢,王岩頭製藥打雜,三個人算是分工明確。一開張,生意還行。
要開藥鋪,藥神巴兒找門麵、整鋪麵、掛門牌、做藥櫃、前前後後忙了半個月,開支很大。身上的幾個銅板兒加上鄧二老爺給的二十個銀元,把租費付給房東就所剩無幾了。要開業沒有進藥的流動資金,藥神巴兒急得雙腳跳,他想著隻有去找一找徐拐子借錢。晚飯後他正準備出門,被單尋梅攔住了。單尋梅從口袋裏掏出十多個銀元遞到他手上問丈夫道:
“這些,夠用了嗎?”
藥神巴兒詫異:
“你哪來這些錢?”
單尋梅的眼窩裏漩著淚兒:
“我原來還積攢了幾個錢,怕不夠,白天去當鋪用我的首飾換回了幾個。要生存,要置業,得一起想辦法。”
藥神巴兒這才注意到單尋梅頭上的金釵耳環、胸口的項鏈和手腕上的鐲子都沒有了。他開先以為是單尋梅放在內房裏了,聽她這麽一說便明白了是咋回事。
藥神巴兒懂得單尋梅愛打扮,喜歡各種首飾,就是在蘇馬**郜大妹那麽歧視她,諷刺她都是一身珠光寶氣像個妖怪的時候,都沒有摘掉身上的金銀。藥神巴兒看著單尋梅含淚的雙眼,內心裏特別地感動,他想著總有一天他是要把這些首飾贖回來的,他不能虧欠尋梅兒,這樣他才對得起他的鄧大哥。盡管尋梅兒已是他的妻子了,他總覺得虧欠了尋梅兒就是虧欠了鄧大哥。
單尋梅繼續對丈夫說道:
“與徐拐子是新交的朋友,人還不十分知底細就去找他借錢,也許錢沒有借到,倒把朋友弄生分了。”
藥神巴兒去找徐拐子借錢隻是抱著試探的心態去做這件事情,他懂得朋友之間往往就是借錢而疏遠、而反目的道理,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昨天在吃飯的時候他當著單尋梅念過,藥神巴兒沒指望單尋梅已經往心裏去了,而且還考慮得這麽深,這麽長遠,做得讓他出乎意料。他是不準備讓尋梅兒操勞這些煩心的事,他要單尋梅無憂無慮的跟著他,象跟著鄧國強大哥一樣那麽輕輕鬆鬆快快樂樂地過日子,沒承想……他從內心裏感覺到那句老話說得到位:女人啦,不涉世永遠是個空心蘿卜,中看不中用,一當家,炭火烙在腳背上,被燙著就成熟了。
開張後,藥神巴兒把單尋梅和王岩頭當學徒帶,隨時給他倆講解開藥鋪的知識和道理:
“開中藥鋪,有五道程序是環環相扣的——診斷、藥方、道地藥材、如法炮製、正確的吞服方法。診斷、藥方靠醫生。中醫是經驗醫學,靠經驗確診,對症下藥。西醫是分析醫學,是缺什麽補是麽,壞什麽割什麽。而真正好的藥鋪在藥不在醫。診斷再準確,方子再好,藥不道地,炮製不得法,服藥時間不對,就永遠達不到醫療效果。道地藥材就是原產地藥材,是指隻有某一產地的這種藥材才是最好的。所以我們進藥一定要講究渠道,搞明確出產地。‘道地’的本意是秦始皇把天下分‘道’而治,後來演進成‘地地道道’,就是很真實的意思。我們齊嶽山的藥材就是道地真實。王岩頭在炮製藥材方麵一定要按古法,不要隨心所欲或偷減程序,否則藥的療效就達不到要求。梅姐給病人發藥時一定要稱準確,中藥以錢為單位本來就很微妙,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服藥時間一定要給病人講清楚,飯前飯後,早、中、晚每一個時間點其療效都是不一樣的……”
他們為了把藥鋪開好在恩施能立住腳,都很認真很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