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東流》

引子

恩施有個孫寶

恩施城,明、清設施南府,清朝末年城裏有個名叫孫寶的人,俗名“害死人”,可謂路人皆知。老恩施人都是聽著他的列卻故事長大的,茶餘飯後街談巷議,人們都是講著他的列卻故事打發日月,給恩施的老老少少帶來了無盡的樂趣。

他身材矮小,動作機靈,思維敏捷,兩隻眼睛忽閃忽閃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出他是一個愛動歪心思的人。他時常是身穿一件長布衫,腰上紮一條汗巾,頭上裹著一條白色帕子,兩手縮進袖管內,雙腳趿拉著一雙布鞋在街上晃悠。

臘月二十八是一年中的最後一場,一位鄉下婆婆買了個大瓦壇子,準備回去用臘水泡年粑粑(臘水即臘月間的寒水,說是用臘水泡粑粑可以長年不餿)。她把壇子擱在背篼上背著,從街那頭走過來恰好與孫寶迎麵相遇。孫寶見她走近後便詭詐地急忙迎麵單膝跪下,勾著頭行大禮嗲聲道:

“嘎嘎(外婆),年關了,外孫我給您行禮拜早年了。”

這女人詫異著:我在城裏哪有這樣個外孫?不管怎樣,這後生給我磕頭叫嘎嘎總得回禮把他扯起來才符合規矩。於是她便勾腰伸手拉孫寶。手還沒有夠著,她後麵背篼上擱著的壇子霎時就從她的頭頂滾落到地上,“嘩啦”一聲摔成了幾大塊。孫寶立馬站起,眨巴了幾下上眼皮,瞧了瞧這個婆婆的麵相,佯裝著把自己扇了一耳刮子後,一個勁地自責不迭:

“唉,你看我這人年紀不大,一雙背時的眼睛卻瞎了,認錯人噠。”

孫寶說完便踽踽離開,那婆婆盯著一地破瓦片可惱可氣,又抬頭看著那個叫她“嘎嘎”漸行漸遠的浪仔,憤憤道:

“今兒趕場運氣背,偏偏遇到那個砍腦殼死的孫寶,他真是個‘害死人’,壇子摔了,我又拿麽子去泡粑粑呢?”

一街人都望著這些破瓦片歎息。

施州知府太太喜歡寵物,特別是狗,給它穿著花花綠綠的衣服像孩子一樣的打扮,街上的人經常看到她牽著這條狗到處溜達,一副貴婦人做派。山裏人窮,人都穿不暖,看不慣她對狗的奢靡,就在背地裏戳她的脊梁骨。一天在街上被孫寶碰著了,他笑嘻嘻地上前躬身對著狗爽朗地叫了聲:

“姑爺,您家今天出門穿得好神氣喲!”

知府太太看著這麽個大男人給她的狗叫姑爺,便禁不住地笑出了眼淚。孫寶便轉身又滿麵笑容地叫知府太太:

“娘娘(姑姑),你笑我可以,千萬莫笑姑爺,笑狗子是要下雨的。”

知府太太聽他這麽一說,方才明白這個人是在編著套兒罵她。盡管她在家裏被知府寵著,平常恣意慣了,可在這種場合見了這種卻寶鬼,即是有氣也不便發作,隻是臉紅一陣白一陣地牽著她的愛狗無趣的走開了。她一路想著,這個人一定是“害死人”孫寶,心中犯嘀咕:

“出門不巧,碰見孫寶,不是折財,就被氣惱。”

施南府有一個收稅的衙役姓顧名亮,性格暴烈古怪,說話尖酸刻薄,收刮民財心狠手毒,做事更是得理不饒人。因為他是府上的公人,一街人都恨他又拿他沒辦法。他與孫寶,一個是天天在街上收稅,一個是天天在城裏晃悠,他倆幾乎是天天在恩施城裏相見,就算不是朋友也成老熟人了。

一日,孫寶特地請顧亮去茶館喝茶。二人坐定,在茶釅水甜之際,孫寶賣關子對顧亮說道:

“哎呀,昨兒晚上,我老婆做了件醜事,真叫我哭笑不得。”

“兩口子在夜裏,她除了要你溫存,還會有其它麽子好笑的事呀?”

“笑是肯定好笑,就是不宜講給外人。”

“都老夥計了,還把我當外人,給我說說,有個啥子了不起嘛。”

“還是不擺的好,一傳十十傳百,知道的人多了,雖然是老婆的事,對我也不光彩。”

“哈——你隻管說,我保證不對其他人講。你說了如果好笑,今兒的茶錢我出。”

“好吧,隻要你出茶錢那我就擺嘛。”

於是孫寶就講出了他提前就編好了的故事:

昨晚我老婆半夜起來小解,天黑,她打了個燈籠出去。尿才屙了一半,一條狗“謔”的竄進了茅廁,嚇得她褲子沒摟就連忙站起來,不注意燈籠掉進了茅坑。亮沒了,她摸黑把身上搞得髒兮兮地進屋,滿身簡直是臭不可聞。我問她:

“你身上咋這麽臭啊?”

“我正在蹲茅坑,一條狗突然竄了進來,嚇得我沒擦屁股就往屋裏跑。”

“燈籠也弄沒了?”

“沒顧著掉進了茅坑。你想狗子惡狠狠地要咬我屁股,你說我顧亮還是顧腚嘛?”

我聽她這麽一說,“哈哈”地隻差笑尿了:

“亮算個什麽東西,莫顧亮,還是顧腚重要。”

顧衙役聽得明白,卻是啞巴吃苦瓜,有苦說不出口。孫寶還一本正經地接著說:

“這是我兩口子的醜事,當著外人說出來讓你笑話了。”

顧衙役有氣沒法出,隻是把眼睛對孫寶鼓著。孫寶講完,立馬要顧亮結賬。顧亮知道自己中孫寶的圈套了,隻得認輸,便一邊掏錢,一邊說了句無可奈何的話:

“你個‘害死人’,也是列卻得叫我一個響當當的衙役都把你沒整。”

孫寶何許人也,有多種版本。有說他是城內的官宦子弟,有說他是城外南鄉的破落地主,有說他是滿清的落魄秀才,還有說他是四處混飯吃的無業遊民。他列卻的名氣大了,後來還有人專門考證,說他是恩施縣幹溪鄉孫家堡人,又名孫幺和尚。雲雲,莫衷一是。但曆史上在恩施城裏確有其人,他智慧、機靈、幽默、列卻,他與大人物鬥智,與小人物逗趣,玩世於鄉裏,調侃於世人,活脫脫一個活寶。他的名字中孫寶的“寶”字就有“寶氣”之意。城裏人還拿他來嚇唬孩子:

“你莫討厭,再討厭我叫孫寶來掰整你。”

在當時社會上還廣泛流傳著“千萬莫遇到孫寶,遇到孫寶就討不到好”的說法,有談孫寶色變之嫌。

有個讀書人進施南府考秀才。他是第一次到恩施城,心裏想著生怕遇到孫寶上當,卻遇而不遇一進恩施城就到南門內碰到了他。孫寶一副邋遢相坐在街邊的石凳上,那個讀書人怎麽也想象不到麵前這個癟三相的人就是孫寶。書生挑著書箱鋪蓋卷兒走到了孫寶麵前問他道:

“我來恩施趕考,千萬莫遇孫寶,請問麵前的先生這幾天孫寶在不在城裏呀。”

孫寶瞄了一眼問他的這個人,一副書呆子麵相,幾分迂腐,隨即回答他道:

“孫寶剛生了小孩,這幾天正在屋裏坐月子呢,出不來。”

書生十分詫異地又問:

“孫寶是個男人撒,他怎麽會生孩子呢?”

“你看到過沒有男人幫忙,光女人能生孩子的事嗎?”

“是要男人才生娃兒不假,男人也不需要坐月子呀?”

“女人坐月子叫月母子,月母子的老公就叫月公子。我們恩施城裏興月公子也坐月子呢。”

“哦,到底是城裏,地方不一樣,風俗也是大不一樣了。”

書生從鄉下來,走得很累,貪便宜要孫寶幫他挑擔子引路找個店子住宿。孫寶心裏想:出門人也有這樣不檢點的呀,竟占便宜到我的頭上來了。孫寶接過擔子,趁書生去方便的時候,就把這個書生的各種行李的角上號著“孫記”二字,然後就把這副擔子往他自己的屋裏挑。書生見事情不對就去搶擔子,孫寶嗆白書生:

“這行李是我的,你搶個啥子嘛?”

“是我剛才請你幫我挑一段路,咋就成了你的呢?”

“你請我挑,給我把力腳錢沒?”

“認識了是朋友,一點點路,請你幫我個忙,還講個麽子力腳錢呢?”

“既然是朋友,又不講錢,那你的也是我的咯。”

“我的是我的,怎麽會是你的呢?”

“朋友嘛,分個啥子你的我的呢!”

……

兩個人在大街上爭論不休,無法了斷,於是就上了公堂。施南府尹拍驚堂木道:

“二位都爭行李是自己的,可有記號?請各拿證據。”

書生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通,卻沒有講出個子醜寅卯的力證來。孫寶很快從各什行李中將“孫記”二字翻出來給府尹看。府尹立馬定案:

“行李是孫寶的,讀書人大白天當街搶奪民財,壞我中華禮儀,罰他二十大板,嚴懲不怠。”

孫寶立馬向府尹請求道:

“望大人高抬貴手,隻要他認可行李是我的就行了,他是初次出門,隻是一時犯糊塗,大人就別體罰他了。”

府尹見原告有這般氣量,於是就聽了孫寶的,放了書生一馬,沒打他的板子。

二人從公堂出來,書生行李沒了,哭喪著臉。孫寶笑著對他吟了首打油詩:

讀書讀迂了,

趕考遇孫寶,

行李我不要,

回家坐月子去了。

書生聽懂了孫寶的打油詩,見自己的行李失而複得,便破涕為笑。他一時心裏納悶著:不想遇見的事情硬是遇見了,出門不順,這兆頭,還趕個麽子考呢?隨即也吟《自嘲》雜詩一首:

讀書食古不化,

孫寶難以招架。

功名又管屁用,

不如回家種茶。

這位書生不結緣功名,回家後在他家的後山上大力開荒種茶,種植出的茶葉由施南知府進貢到朝廷,獲得聖匾“皇恩寵錫”。他便將其命名為“貢茶”,後來出口歐美,一時讓恩施的茶葉享譽海內外。這位書生就是恩施曆史上有名的伍家台大茶商鄭時傑。

可以說鄭時傑的實業成就有孫寶的分外之功,伍家台的茶葉能享譽海內外也有孫寶的一臂之力。人啦,儒家曰立言、立德、立功,有時候是歪打正著。這,靠的是個勤勞,靠的是個智慧,靠的是個運氣。

本書就是講述孫寶以後,恩施城和恩施城外清江兩岸又一個時代發生的一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歌 詞

清 江 東 流

山上白雲飄浮

山下鶯飛草長

牛羊覓食在半山坡上

清江東流,後浪推著前浪

蔓子兒喲,媽媽送你去了遠方

鬼子正在殺戮我們的同胞兄弟

祖國山河已大片淪喪

在太陽升起的埡口山上

正是你英勇殺敵的戰場

鴿子花開了又謝

杜鵑鳥走了又來

傍晚,我總是立在門前向東方眺望

蔓子兒喲,你何時才能回到媽媽的身旁

自 在 歌

彎彎曲曲的清江水喲

寥寥落落的土家寨

是誰安排我們在這裏邂逅

雖為生計累得精疲力竭

卻有妹娃兒為我情竇盛開

崇山如盤藍天做蓋

山外縱有金玉滿堂萬千粉黛

也難敵我土家寨裏一壺包穀老燒樂開懷

清江古老著你的古老

江水卻永遠是年輕態

度外功名若浮雲喲

清江岸邊

苦也自在,樂也自在

喲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