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鮮花盛開的餛飩鋪

我家附近,新開張了一家餛飩鋪。

我對小吃店素無好感,尤其是開在學校附近的小吃店。

可這家餛飩鋪與那些小吃店明顯不同。

整個鋪子,包括留出來居住的臥室,包括鋪子外麵兩旁的過道,都擺放了一盆盆紫色的喇叭花兒,有的在桌上,有的掛牆上。我進店的時候,一個圍著紫花圍裙的女人裏裏外外忙活著。見我進來,也不像其他店主一樣大聲武氣地招呼客人,而是羞澀地笑笑:先坐下,喝杯水。

我靠窗而坐,桌邊有一盆巨大的綠色植物,遮天蔽日。女人在透明的廚房間,攤開一張餛飩皮,挖勺餡,兩手一轉,一個元寶形狀的餛飩被扔到蓖籠上,水開,她提著餛飩的耳朵,撂進鍋裏,像提一隻隻小白豬兒。

花這麽多。我說。

自家種的,我老家的院子裏,一大片一大片的鳶尾,才叫多呢。女人像老農說收成似的。

我說,你把這盆植物挪開,還可以添張桌子,多賺些錢。

留著吧,我不見這些花花草草,心裏發慌。女人說,當年我孩子的爹,就很看不慣,說一個鄉下女人,矯情得很。

說話間,女人煮好餛飩,端上來。個大,皮薄,湯裏飄著幾片碧綠的芫荽,八元一碗,吃得飽飽的。

沒幾天,我從幾個鄰居嘴裏知道了女人的故事。女人叫紫花,本是個地地道道的鄉下女人,後來男人在外打工不回家,她帶著閨女,找到城市。千辛萬苦找到了,男人見了就一句:離婚。她問她做錯了什麽?男人說,你沒生出兒子就是錯。原來男人在城裏又有了一窩,兒子都會爬了。紫花骨頭也硬,沒哭沒鬧和男人離了婚,她沒回鄉下,帶著女兒,像一株原野的花,頑強地在城市裏生存下來。幹過建築工,擺過地攤,女兒上小學時,在學校附近盤了間餛飩鋪,現在上初中了,又把餛飩鋪轉到這裏。

幾個鄰居歎氣:這個女人坎坷啊。

有一次,我因趕稿,去餛飩鋪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餛飩鋪沒食客,卻仍然亮著燈,紫花在燈下剁黃瓜餡兒,剩一堆黃瓜頭兒,她沒扔垃圾桶,而是小心翼翼地擺放在一旁的盤子裏。我問,存這些黃瓜頭有何用?

她說,切成薄片,貼臉上美容。

愛花,愛美,紫花的坎坷生活可看不出任何坎坷的樣子。

又一次,也是很晚,紫花正做著美容,站起來給我煮餛飩的時候,黃瓜片兒,咕嚕咕嚕地往下滾,我過意不去,送了她幾貼麵膜。

過了很長時間,幾貼麵膜,仍舊放在紫花和她女兒臥室的桌上。我猜她是不會用,就教她。我說,這個比黃瓜片好用多了,甚至不耽誤你幹活。紫花一直搓著手,顯得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我同情她,小區裏的鄰居們也同情她。阿婆送她舊衣服,小麗媽送她高跟鞋兒。紫花推辭說她天天在店裏,穿不著。

可,鄰居們不聽,用她們的方式表達著對紫花的同情。送的東西都堆在臥室裏。送得越多,房間越擁擠。

一天我又去吃餛飩,紫花端出幾隻大閘蟹,問我:今天新買的,我剛吃完,你要不要來個嚐嚐?

我瞅著盤子裏的大閘蟹說不出啥滋味。深秋,正是吃蟹的好季節,一隻大閘蟹最便宜的也要好幾十,我轉過幾次市場,都因為蟹子太貴,而作罷。可紫花一買就是好幾隻。

果然,我聽見了鄰居們的議論。小麗媽說,紫花的日子過得可比咱們美,咱們還舍不得吃大閘蟹呢。

另一個阿婆隨聲附和:我前些日子,還給她一包衣服,早知道,不送了。

過幾天,我在市場遇見紫花,她提著幾隻大閘蟹,見了我,臉紅了紅,欲言又止。她走後,我開始挑蟹子,攤主說,這個女人,也不知道為什麽,隔幾天就來買死蟹子,死了的蟹子一分錢不值,我每次都讓她拿走。

我才知道,紫花並不想要我們的同情,包括阿婆的衣服,小麗媽的高跟鞋,我的麵膜。她唯有用此法才能製止我們的同情。

餛飩鋪的生意越來越好了,紫花忙不過來。當一盆盆紫色的蝴蝶蘭盛開的時候,鋪子裏多了一個男人。

紫花包餛飩的空兒,會衝男人笑。那笑,就像蝴蝶蘭開在灰蒙蒙的冬天裏,明豔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