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就想讓你送我一首詩

黃昏,工地上的活動板房裏,一浪高一浪的聲音掀翻屋頂。

累一天的工友圍一堆打撲克牌。大坤坐床腳,臉上貼滿五顏六色的紙條。忽然他把牌一撂:牌爛得像放進攪拌機,不玩了。

工友哄笑著收攤子。輸者,請客。老規矩。

大坤氣急敗壞地站起身,回頭,看見張威像蠶豆一樣蜷縮床頭,膝蓋當桌,麵前攤一卷邊小本兒,一會緊皺眉頭,一會走筆如飛,那麽高的吆三喝四都沒驚動他。終於找到原因,怪不得今天手這麽背,原來後麵有個寫“輸”的。遂欺身上前,一把搶過小本,往上一拋,怪叫著飛起一腳,密密麻麻塞滿字的小本兒像喝醉酒似的踉蹌倒下。

張威“唰”地站起,大坤嘖嘖兩聲,輕蔑地把衣服一脫,露一身腱子肉,打架是嗎?大文豪,來來,我讓你三拳。

張威把他撥拉到一邊,蹲地下撿起小本兒,心疼地吹吹,彈彈,小心翼翼地揣進衣兜。

他豈能和大坤一般見識?大坤是他一個村的兄弟,工地需要力氣活,大坤明裏暗裏沒少幫襯他。張威具有甘當出氣筒的高風亮節,大坤光著膀子又親昵地摟他:大文豪,你天天搗鼓這些,不當吃不當喝,是不是有病啊?

張威不吭聲,話比金豆子還要金貴。

誰說不當吃不當喝?來菊推著裝滿飯菜的三輪車,出現在敞開的門口。

來菊是附近 “來家小酒館”來老板的獨生閨女。由於工地忙,工人的一天三頓都由“來家小酒館”置辦好送過來,其實建築工的飯菜沒什麽好置辦的,無非是三兩個大鍋菜,填飽肚子即可。工人和來菊熟悉得就像一家人一樣。

來菊說,張威哥,你念一首詩,我送你一瓶啤酒。

此話當真?大坤先湊過來。

來菊拍拍三輪車上的兩紮啤酒,二十首,不夠我再回家帶。

張威不念,大坤他們豈能放過這天大的好事,七手八腳把張威摁倒在地,大坤把小本兒掏出來,拿腔作調地念。

來菊說,我聽懂了哩。

她把兩紮啤酒提溜下來。

大坤眼紅地說:來菊,我不會寫詩,我唱首歌,你也送我瓶?

來菊不客氣地說,你若唱的和張威哥的詩一樣好,我就送。

大坤用牙咬開瓶蓋,啤酒滋滋冒泡,張威哥長張威哥短的,小妮子八成看上大文豪了。

看上就看上。來菊走到張威麵前,張威哥,你能為我寫首詩嗎?

送別的,張威沒有,送詩,張威有的是。送第九十九首時,來菊說,你該向你未來的丈母爹求親了。

張威對未來的丈母爹有些打怵。沒和來菊好時,來老板見了張威眼睛笑成一條縫。如今可好,沉著臉,咳嗽一聲都有片陰雲壓過來。張威說,你爹不會把我腿打斷吧?來菊笑著推他,一個女婿半個兒,他舍得?

果然來老板臉上的陰雲都能下雨,他氣急敗壞地一巴掌拍在茶幾上,茶葉桶都跟著蹦起來,我看你小子癩蛤蟆吃天鵝肉。來菊一個箭步,上前挎了張威的胳膊,他就是吃天鵝肉的料!

來老板痛心疾首地讓媳婦去勸勸死心眼的傻妮子。別的後生都有千有萬,這個癩蛤蟆有啥吆?大坤都比他實惠,大坤經常有事沒事就往來家小酒館跑,那天米店送來一車米麵,沒用來老板動手,大坤一手提兩袋,健步如飛,說笑工夫就搬到裏屋摞得一五一十。

媳婦到閨女房間,來菊正對著一堆情詩傻笑。來菊眼睛清亮得跟水洗過似的,精神食糧,你們不懂,我感覺天藍了,地綠了,生活也有滋有味了呢。

張威正推著裝滿沙石灰的小車蹣跚走,一抬頭麵前站一個陰雲密布的門神,你就打算這樣養活俺家妮子?

張威魂飛魄散,一個趔趄坐在地上。

來老板決定把小酒館交給張威打理,閨女總歸不能跟著他喝西北風的。張威辭職那天,大坤邊幫他整理行李,邊眼紅地說,大文豪你教我寫詩吧,寫詩多好啊,不僅拐個媳婦,還能當小老板。

小酒館的生意很紅火。有一天,張威放下狂摁半天的計算器,就從兜裏掏出一條黃燦燦的金項鏈。

戴著金項鏈的來菊眼睛暗淡下來,怎麽天也不藍了地也不綠了呢?她在心裏說,張威哥其實我就想讓你送我一首詩。

(原載2015年6月12日《臨沂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