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牆

吃晨飯的時候田春花跟男人說,給你商量個事兒。男人的臉埋在碗裏說,嗯。春花又給男人盛上一碗飯,我尋思把咱家和三枝家的那堵牆拆掉。

春花給男人說起半個月前發生的一樁事兒。那天晚上她睡得正香,恍恍惚惚聽見砸門聲,披衣跑出去一看,三枝的兒子小龍在門外哭得都沒人腔了:二大娘二大娘,我媽她……等春花跑到三枝家裏,三枝正疼得滿床打滾,春花騎著電動車一溜煙把三枝帶進鎮醫院。

大夫說再晚點就沒命了。萬一哪天我就睡死了一直聽不見砸門聲呢?春花心有餘悸地說,人吃五穀雜糧,保不準我哪天也……啥的。你和三枝男人在外打工,仨月倆月不著家,把牆拆掉,我們兩個女人彼此好有個照應。

我沒意見,男人說,隻是三枝家裏的同意拆嗎?

春花笑,這會兒三枝應該也和她男人商量好了吧。

春花來到院裏,西邊的牆腳有個半米高的木凳,她踩上去大喊,三枝三枝。三枝的頭從牆頭上冒出來,大拇指和食指蜷成圓圈很洋氣地說,歐了。

吃過晨飯,春花男人去隔壁家一轉悠,回來,就掄起大錘。三枝男人在牆那邊接應,你一錘,我一錘。剩南邊的最後一個角,春花和三枝上前合力一推,一片塵土飛揚中春花拍拍手,德國那啥牆也是這麽倒的吧?

沒了牆的院子一下子敞亮了,兩家合夥吃了個午飯。男人在院子裏喝酒,女人炒菜端菜,皮小子瘋跑。雖說暮春的春風咬人,可春花一點沒覺得冷,三枝更是熱得脫下外套。

春花包了韭菜餃子喊三枝過來吃。三枝提一隻餃子耳朵塞滿嘴,拆了牆,真方便,你還記得我上次做渣豆腐,托牆頭上沒端好,湯湯水水灑你一身。春花說,可不是?現在可好了,咱們就像一家人一樣。

天慢慢暖和起來。南牆角春花種了幾畦菜。那天她端著舀子給菜地潑水,三枝家的雞撲棱棱跑過來,二話不說就啄春花的菜,春花攆著雞,不小心踩到一泡新鮮的雞糞,就說三枝你怎麽把雞放出來?三枝坐在太陽底下繡著十字繡說,雞散養,下的雞蛋才好吃。春花說,雞到處拉屎,忒髒。三枝笑得花枝亂顫,你吃我的雞蛋時咋就不嫌髒了?春花聽著三枝的話很不中聽,這是什麽話?自己種的菜她三枝也沒少吃啊。春花繼續攆雞,去去,饞嘴東西。

天晌,春花掐了新鮮的苔菜,給三枝送屋去,三枝正炒菜。春花閃進去把菜放進菜盆說,我都洗好了,你直接上鍋就行。傍晚春花找三枝,那把苔菜窩在屋角的菜盆裏都蔫巴了。

春花去秋月家玩,看見秋月的正屋裏掛著一幅《富貴滿堂》的十字繡,照得滿屋亮堂堂。春花一看就知道是三枝的傑作,天天看她坐院裏一針一線的,包括花腰小蜂有一針挑錯了,春花都熟悉得很。心裏就酸溜溜的,自家正屋一直空****的就缺“富貴滿堂”呢。回家,果然三枝又換幅《東風第一枝》的繡品,繡得認真極了,連春花進來都沒發現。

春花悶悶不樂,院子裏小龍和小虎又打起來了。龍虎鬥,小龍明顯占上風,小虎被壓在身子底下。春花心疼地衝出去一把把小龍從兒子身上扯下來,小龍並不怕這個二大娘,理直氣壯地說,小虎搶了我的漫畫書。小虎“哇”的一聲哭了,小龍還搶了我的娃哈哈呢。春花拽著兒子回屋時候,瞄見三枝的人影兒窗前一閃。

春花娘生病,春花帶著兒子回娘家住了三天。回家,第一件事習慣性向西瞅,目光就被一堵牆堵住了。

這牆堵得春花百爪撓心,她連包都沒放,竄到屋裏像炸藥包一樣摸起電話就炸,你抓緊時間給我回來!

春花和三枝豎起的兩重牆,把北鬥村村民的大牙都快笑掉了,你聽說過兩牆之隔的鄰居嗎?千古奇聞,千古奇聞哪!

一天春花忽然發現兒子不見了。屋裏屋外沒尋到,正心慌就聽見牆裏傳來咯咯的笑聲。她趕緊踩上久違的高腳凳,一幕讓她臉紅的景象呈現麵前:牆與牆之間半米的夾道裏躲著兩個小人兒,他們頭挨頭親密地看著漫畫書,旁邊散落著娃哈哈的空瓶兒。

春花其實不知道,就在剛才,西邊牆頭上也有個女人像她那樣踩著高腳凳看了半天,俊俏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像漫過一片桃花杏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