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

第001章 回家

回家

接到大李電話的時候,我剛爬到六樓喘著粗氣把快遞送到一個漂亮女人手裏。那個女人白細細的手脖子一轉一轉簽完名之後,“砰”一聲把門重重關上。記得我第一次遇見這種欠揍女人時,我對著她家的門“啐”了一口,如今我麻木得連眼都不多眨一下。

大李說,滾過來,陪哥喝酒。

我立刻忘了女人帶來的不愉快,李總請客,求之不得啊。

城郊大排檔,煙霧繚繞。西邊旮旯裏油光閃閃的小桌上豎一瓶白酒,擺一盤花生米,一盤豬耳朵拍黃瓜。我一屁股坐小馬紮上說,剛過完年,李總嫌肚子裏油水不夠大哇。

別提過年,大李斟滿酒,端起酒杯就罵,好好的一個年被狗日的柱子敗壞了。

我倆把杯子碰得哐當有聲,共同聲討狗日的柱子。

事情要從回家過年開始說起。二十九那天,我提著大包小包連滾帶爬地從公交車裏下來,遠遠地就看見一輛黑色的奧迪駛進我們村,車屁股揚起一陣耀武揚威的塵土。我眼饞地疾走兩步,想看看誰又衣錦還鄉了。

奧迪四個圈停在村委,下車的是柱子。不僅如此,這小子粗短肥碩的腿還有力地邁到車的另一邊打開車門,鑽出來一個穿高跟鞋子細腰大腚的女人。

我吃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因為柱子和我還有大李,我們仨一起結伴在城裏打工,大李賣手機,我是快遞哥,柱子則扛著管子滿城通下水道。彼此之間都稱“總”,不過嘴巴上尋開心罷了。我們隔段時間約著喝酒,像麻雀忙活在城市屋簷下,對著兄弟發發牢騷苦中尋樂。可每次約柱子,柱子都往後退,先說好,要我請客我可不去。柱子喜歡把通下水道賺的每一分錢都孜孜不倦地存起來,沒少挨我和大李奚落。大李怪叫,不讓你請,看把你嚇的。

沒想到摳門的柱子不僅買了車,還談了如花似玉的女朋友。我一時五味雜陳。

我想起去年。去年大李給他娘買的新年禮物是一雙紅蜻蜓鞋,他爹的是七匹狼外套。過年那幾天,大李的爹娘沒事就站大街上。大李娘眯著眼伸腳給別人看,紅蜓蜓紅蜓蜓,咱莊戶人家的棉花鞋比它跟腳。大李爹跟著附和,還七個狼哩,沒我狗皮襖暖和。

我娘回家就吃著我買的沙田橘看著自己的腳麵不說話,沙田橘吃完就沒了,沒了和沒買有啥兩樣呢?我爹也不吭聲。我給他買的電熱毯,當天晚上他老人家就鋪上了,總不能從**扯下來給人看吧?

我憋了一年決定讓我爹娘臉上也光彩一回。這回我給我娘買倆銀鐲子,上麵刻著“龍鳳呈祥”,我都能想象出我娘戴著龍鳳呈祥把手腕抬高再抬高的樣子。至於我爹,他已經打過電話,就要和大李爹一樣的“七個狼”。

可“龍鳳呈祥”和“七個狼” 比起豪車美女,簡直弱爆到極點。

可想而知,我年過的,那叫一個酸溜溜。初二一大早,我就尋個借口,竄回城裏。

進城我就去找大李。大李過年沒回家。見到他的時候,他正躺宿舍裏枕著胳膊看天花板。我本來要回家的,我娘打電話說人家柱子帶著媳婦開著轎子可有派頭了,我回去不是添堵嗎?

城裏的年冷冷清清的,哪有鄉下熱鬧。我和大李隻好整日窩著玩手機,低一會兒頭,罵一會兒柱子。

我和大李坐大排檔裏正罵得起勁,我的手機又響了。我說,柱子打來的,接不接?

接啊!怎麽不接?大李一根骨頭吐地上,讓他過來結賬。

柱子來了,還沒坐下先搛一坨豬肉,邊嚼邊涎著臉說,兄弟們還有錢不?我想借點使使。

我和大李疑惑地瞅他。大李冷冷地說,你那麽有錢,別耍窮弟兄了。

哪有,柱子說,我哪有錢。

沒錢你能買起車?那細腰大腚能跟你?

都是租的,柱子低著頭說,車是租的,女朋友也是租的,我本來回家撐個場麵,誰知天天膩一塊,不小心擦搶走火了。我保證,就一次。過完年後,我也沒見她的麵,可她前幾天打電話來,說她懷孕了,問我要精神損失費。我實在沒錢了,才想著跟兄弟們借。

我和大李咣當碰杯,沒錢。

柱子“哇”地哭了,像受盡委屈的小孩一樣,我把這兩年通下水道的錢,都給她買了禮物哇,要什麽我都一咬牙,買!可她懷了孕,都不肯和我結婚哇……柱子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起初我和大李還幸災樂禍地笑,可笑著笑著,我倆也嗚嗚哭了,哭得像受盡委屈的小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