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我的爺爺

我萬分懷念勞作一生屬於平民百姓的爺爺。

1995年的臘月十四,是爺爺去世的日子。難怪人們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那幾個月中我時常夢見爺爺。我爺爺和奶奶沒有兒女,就從李氏家族過養了一個7歲的女兒,長大後就招了女婿,就成了我的父母親。

小時候,爺爺奶奶是最疼我的。這可能是俗話所說的“假子真孫”吧!兒時,我和爺爺奶奶睡一起,常常吮吸奶奶幹癟的**,後來和爺爺睡一塊,常常是抱著爺爺的腳睡著的。

爺爺奶奶疼愛我,偏偏我體弱多病,常常發燒發冷,有時甚至昏迷不醒。我家住偏僻的農村,赤腳醫生的家離得太遠。每當我發燒發熱昏昏沉沉時,爺爺就守在一旁,奶奶就會用剪刀把自己的頭發剪下一縷,揉成團子,抹點口涎,在我的額上揉來揉去。邊揉奶奶就喃喃地祈禱:是哪個嚇了我娃子的,保佑我兒快點好,到晚上我就為你們燒錢!如頭發團子越揉越緊,就說明我有“陰氣”,不是外麵的野鬼嚇了,就是屋裏的祖宗摸了。

然後,爺爺和奶奶就到有二裏路遠的族上伯伯那看“陰氣”。爺爺奶奶就會雙雙跪在族上伯伯麵前,懇請菩薩的化身“馬腳”伯伯救命。當族上伯伯恩準了,就開一些諸如金條、大寶、冥錢、紅衣紙褲若幹的單子,爺爺奶奶就千恩萬謝,趕忙拖著跪麻了的雙腿回來。等到天黑了,爺爺奶奶就把剪好的冥錢之類在我臉上晃晃,再用竹篩子端到指定的方向。邊焚燒邊為我喊魂。先是奶奶喊:易長啊,回來喲!爺爺就答應:回來啦!那充滿真情但很愚昧的喊魂聲在夜空中久久回**。

後來就改為我母親喊,因為有“娘喊千裏”之說,但我父親卻不予配合,那時候他在村裏當幹部,就借故出門,裝著不知道,由我爺爺代為答應。直到我長大成了家,病少了即使有病也會到醫院去看。每每看到爺爺奶奶剪些冥錢什麽的,我就會訓他們幾句,他們可吃不消,特別是奶奶就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數落我:你狗日的大了,翅膀硬了,你曉不曉得你的一條命,是我和你爺爺用膝蓋跪來的?!這時,我就焉了,默不做聲。

八十年代初,父親進了鎮辦企業,我和母親及幾個妹妹相繼來到鎮上。爺爺奶奶不肯隨遷,守著幾畝責任田,每年為我們提供不少蔬菜瓜果和糧食。那時,爺爺年過花甲,身子骨硬朗,和我下田挑稻穀還比賽,還笑我挑稻穀上肩時像在挖“烏龜”。過了幾年,爺爺奶奶經我們再三勸說,才來到鎮上,那時我喜得千金,父母為生活奔波,我女兒無人照顧,爺爺奶奶幫我照管女兒,幫父母燒火做飯。再後來,我獲準生育二胎,且是個小子,爺爺奶奶更是欣喜。絕大部分的屎尿片洗滌成了爺爺的專利。特別是那調皮的兒子,常常用竹杆子出其不意敲爺爺那光亮的胡蘆腦袋玩,像敲在別人身上一樣。

那年,我兒子上學前班,接送的任務就落到爺爺身上了。但這時的爺爺已有78歲了。他開始拄拐仗了,眼窩又深陷了,臉色更枯黑了,走路已搖晃了。每天當我把孩子送到學校,他隨後跟著去學校,站在教室外看他的重孫念“a、o、e”。因為人多車多,一到放學,爺爺就牽著我兒子的手回家。

漸漸的,我兒子膽子大了,就不要爺爺牽他,就在爺爺前麵跑,害得爺爺提心吊膽地跟著他攆。有回,爺爺坐在學校的台階上等我兒子下學,當下課鈴聲響了,他竟然起不來了,雙手硬撐著地麵也無濟於事。正在這時,我妹妹來接娃子,才把他拉起來。此後,爺爺的身體每況愈下,但他從不間斷去學校接我兒子,直到他走不動臥床了為止,但他躺在**也問我奶奶:娃子回來了嘛?在我爺爺掉氣的前幾個小時,那是晚上9時左右,他由奶奶攙著起床小便,隻問過這樣一句:老婆子,把門不關了,易長還沒有回來哩!其實,我早已就寢。

雖然這是爺爺失去理智後說的一句胡話,但他還在惦記著我。話剛落,爺爺就不說話了,在**一個勁地哼,呼吸也急促起來。大約12點鍾左右,母親才把我叫醒,極悲傷地說,起來,爺爺快不行了。果真爺爺的哼叫聲愈來愈弱。我流著淚喚他,他已不知曉了。他的呼吸聲一聲比一聲弱,漸漸的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了。我用手撫摸他幹瘦的給我慈愛的臉,摸他那勞碌一輩子給我溫暖的手。天剛亮時,爺爺就到另一個天國去了。

那些天,我經常夢見爺爺。夢中的爺爺頭紮青巾,身穿青色長襖,滿臉慈祥。他好像是到學校為我接了兒子的,一隻手提著個小籃子,另一隻手牽著我的兒子,正朝我們家走去。我在夢中好像知道爺爺已不在了,但我卻感激他,就對他說,爺爺,您對我們太好了,這生我們已經不能報答您的恩情了,隻有等到來世再來報答您吧!話一說完,我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