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巨蟹座卷：蕃人路，蕃人歌2

駝轎經過邸店林立的西市。駝轎進入熱鬧非凡的西市。駝轎徜徉在商賈雲集的西市。駝轎穿梭於名利頻繁交易的西市。駝轎發覺這裏的忙而不亂、井然有序與龍城、敦煌、瓜州、肅州、甘州、涼州等地完全相同。轎身各部位紋飾迅速從琳琅滿目、堆積如山的珍惜商品中找到親和因子，有些商客也以超強記憶力認出駝轎：“嗨！龍城老朋友，我們能夠在長安西市相遇，真是三生有幸！讓我瞧瞧，主人是不是野馬，他讓我在棉花價格一路下跌的時候瘋狂收購，哈哈哈，真是沒想到，投資獲得豐厚回報，哥賺大了！”

千萬不能讓他辨認出玄宗。

看見店鋪前堆積如山的商品，我靈機一動，模仿李林甫、牛仙客、李適之的聲音此起彼伏，高聲叫賣：“祖傳古董，忍痛賤賣”“沒有最便宜，隻有更便宜”“揮淚大甩賣”“清倉全處理”“賠本放血大酬賓”“買二贈阿嗜尼陶俑一件，買六贈名人詩兩首，買十贈謝阿蠻舞蹈畫像一幅”。商客喜氣洋洋，命帳房先生迅速書寫到彩旗上，懸掛起來。其他商家紛紛仿效。很快，五顏六色的廣告旗交相輝映，遮天蔽日，蜿蜒出西市，蜿蜒過三條街道，越過朱雀大街，又蜿蜒過三條街道，蜿蜒到東市的百貨商戶間。在此過程中，楊國忠驚愕沮喪焦灼。但是，他的音箱被挪用，沒有給力餘地。幹著急。幹瞪眼。

實際上，我也焦急。因為人群對複合歌聲仍然充耳不聞。為何沒人對這種新式唱法產生興趣？難道歌聲太單調？非也。段忠國與使團人員橫渡瀾滄江、怒江，不斷吸收沿途地區各種民歌唱法，融入高腔亮調，不斷創新，不斷豐富。他即將抵達邏娑，即將與赤德祖讚在羊卓雍湖邊進行精彩絕倫的對歌，如果那時人們還如此冷漠，轉播意義何在？僅給自己聽？

這些商客確實有難處。他們爭分奪秒，使勁渾身解數，努力在危險來臨之前將所有貨物拋售幹淨，哪有心思欣賞蕃人歌？我決定將歌聲帶到外郭城各大居住區——裏坊。那裏的最早房屋可上推到隋朝，居民不會輕易離開祖地。也許，他們從容不迫，有耐心聽歌。我想要去裏坊。駝轎被祈求廣告詞的商戶們圍得水泄不通。駝轎完全有能力讓駱駝生出雙翼飛離人群，或者讓神鳥羲和、常羲離開紋飾，展翅飛翔，遮蔽長安城，也可以接通潼關外安祿山叛軍燒殺搶掠的恐怖聲響。但那樣容易引起更大混亂。必須有理有節。我讓楊國忠音箱傳送宋璟嗓音與段忠國悠揚旋律複合之歌。人群依然喧嘩。

駝轎意外發現，宋璟第八子，時任東市、西市最高長官市令的宋衡正在打量楊國忠。

宋衡對父親聲音再熟悉不過，可是，這個人……總不能認賊作父吧！

正在宋衡猶豫彷徨，高力士迅捷地亮一下手中什麽符號物，嚴厲地說：“快下令，讓這些利令智昏的商戶散開！”

宋衡驚得目瞪。楊國忠、高力士確係現實版，並非蠟人！

楊國忠站到馬背上振臂高呼：“大家還要不要最有效、最權威的廣告詞？”

商客們激動地應和：“要！”

高力士和宋衡莫名其妙。他們與楊國忠、竇華、鄭昂等人互相對望，幹瞪眼。隻有我知道是怎麽回事，嗬嗬，玄宗研究駝轎內部紋飾時間太久了，得換換腦子。我讓楊國忠暫停，插入另一段由敦煌市場商戶叫賣內容與玄宗音響係統符合而成的講唱：“某乙鋪上新鋪貨，要者相問不須過。絲綢繒彩府庫滿，經卷文書累成山。宮嬪樂工若等閑，歌伎雜技不鮮見。舞馬犀牛平常貨，奇花異鳥充宮殿。梨園弟子徹夜歡，鶯歌燕舞繞長安！交關市易任平章，買物之人但且坐。某乙鋪上且有：桔皮胡桃瓤，梔子高良薑，陸路訶黎勒，大腹及檳榔。亦有蒔蘿畢撥，蕪荑大黃，油麻椒蒜，河藕佛香。甜幹棗，醋石榴。絹帽子，羅襆頭。白礬皂礬，紫草蘇芳。米少糖吃時牙齒美，餳糖咬時舌頭甜。市上買取新棉襖，街頭易得紫蘿衫。闊口褲，嶄新鞋，大胯腰帶十三事！”

之後，我迅速切換到原來頻道。楊國忠繼續唱歌，玄宗繼續鑽研紋飾，而宋衡的呼喊內容也恢複正常：“誰敢再圍堵，就地吊銷營業憑證。”

立刻，商客們像潮水般退去，閃出一條道。駝轎走出東市，走向裏坊。

宋衡在後麵響亮地發布命令：“商戶必須交納版稅後才能使用《市聲吟叫詞》，否則，處以十倍以上罰款，而且，永久取消經商資格！”

此前，我以為裏坊是類似於草原、山脈、河流、沙漠、森林、蓄群、閑田的整體，實則不然。這些分布在朱雀大街東西兩邊被許許多多大小分割。最大裏坊是李姓聚居區，四周用高牆圍起，內有街巷，中辟十字街。四麵開的四個坊門由閻立德設計，懸掛高祖、太宗、中宗、玄宗親筆題寫匾額。坊門早啟晚閉，裏正、裏卒晝夜把守。看見駝轎和一行人走來，他們高度警戒，查問。駝轎讓裏正、裏卒、行人、喂奶的婦女、大槐樹下閑聊的老漢凝固成一尊尊雕塑，維持原來姿態。我們停在十字街頭，楊國忠複合歌聲在街巷中飄**飛揚，我還移借來大草原的芬芳氣息和冰山雪地的絲絲涼意，給裏坊中噤聲但不噤聽覺、視覺、味覺和觸覺的人狗豬雞鴨鴿子燕子營造最佳欣賞環境。或許，老人聽出宋璟聲音，也許還有人辨認出楊國忠、高力士等人。不過，他們神情顯示，誰都不相信視覺真實性。太陽偏西時，我解禁。我期待的場麵沒有出現。人們各行其是——裏正與某寡婦相約前半夜酒場、裏卒為購買木炭事與行商留守妻子討價還價、行人匆匆趕路、喂奶的婦女換個姿勢繼續喂奶、老漢們還在悠悠探討玄武門事變的真相……唉，歌聲，可惜了我轉播得如此完美的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