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金牛座卷:非實驗開鑿12
夫蒙靈察決定派副大都護高舍雞率領軍隊征討小勃律。高舍雞覺得理由不充分,不想出兵。嗜好賭博的兒子高仙芝卻極力慫恿他帶兵出戰。因為,龜茲賭徒們已經下巨注,賭戰爭輸贏。高舍雞叫來高仙芝,說:“當年,名將哥舒道元因其子嗜賭如命放棄升遷機會,請求東調,行前對哥舒翰說‘哥舒部的人都英勇善戰,你卻憑借賭博贏得名聲,這讓朕無比煩惱,慚愧。’後來,哥舒翰幡然悔悟,徹底戒賭,終有所成。如今,你雖然屢立戰功,也獲得了高職位,身兼安西副都護、都知兵馬使、充四鎮節度副使等數職,但你貪戀賭博,令我無比擔憂,因為你這種性格一定會導致重大悲劇。”
高仙芝說:“賭博勝負在錢,錢如流水,永不枯竭,而戰爭勝負在命,命運無常。”
“什麽是有常?”高舍雞問。
“雪山,蔥嶺,沙漠,河流,天空。”
“沒錯,我讚同,”高舍雞指指遠處的蘆葦塘微笑說:“你看仔細了,那裏生長的全是生機旺盛潔白高挺的蓮花,對不對?”
“不,是蘆葦…蘆…咦,奇怪,怎麽成了蓮花?爹爹,您會魔術?”
“魔術不魔術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明天我會從馬背上掉下來,摔死。”高舍雞抑鬱地說,“那時,你自己決定吧,繼續毫無節製的賭博,還是懸崖勒馬,選擇其他方式生活。”
第二天,戰馬突然狂奔,高舍雞被掀下來,墜地而亡——實話實說,這個情節是朕的意念所為。有人說這是為了給先祖尚泣立藏報仇,怎麽可能?真正的原因是,朕更喜歡高仙芝出征,因為他在征戰和賭博之餘,總是捧著一本以獅子匹為封麵、用敦煌造蘆葦紙抄寫之文書《寧布桑瓦》玩味。據朕所知,他用賭博得到的利潤全部雇人複製《寧布桑瓦》。他是朕的忠實粉絲,還在不斷培養新的粉絲。盡管朕不知道他為何要這麽做,但朕必須維護粉絲。朕希望他代替其父率部攻打征討小勃律。那樣,將有機會把《寧布桑瓦》傳播到帕米爾高原以東。所以,他父親高舍雞就在劫難逃了——於是,夫蒙靈察派高仙芝為行營節度使,率軍萬人,翻越帕米爾,他們不但奪回阿史德、小丈夫掛件及阿嗜尼,還俘虜了小勃律王蘇失利與吐蕃公主赤瑪勒。得勝返回途中,阿史德通過巫術偽造捷報,一式兩份,蠱惑高仙芝,派人分別送往朝廷與安西節度使夫蒙靈察。夫蒙靈察看到捷報,命人騎快馬,追趕前往朝廷之信使,就地扣押。
高仙芝部隊回到安西,夫蒙靈察既不派人迎接,也不慰勞。相反,見麵時,他請阿史德、蘇失利和赤瑪勒和分坐兩邊,然後接見副都護程千裏、大將軍畢思琛、行官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
夫蒙靈察麵無表情問:“高仙芝那個肌肉男為人怎麽樣啊?”
眾將麵麵相覷。
“諸位要實話實說,別把高仙芝的缺點無限放大就行。”
朕猛然發覺氣氛不正常,大吃一驚。於是,慌忙發動意念,羈縻這些大將,讓他們實事求是講述征討小勃律國詳細過程。但朕萬萬沒料到,意念又失靈了!他們竟然異口同聲說:“高仙芝想獨吞奇功,目的很清楚,就是要取代您的位置。”
夫蒙靈察怒不可遏,大聲吼道:“很好,你們坐到兩邊看好吧,爺想知道到底誰厲害!”
他命令高仙芝進來,站在大帳中間聽候質詢。
高仙芝身為安西副都護,而且征伐有功,怎麽反倒像受審的罪犯?自古以來,沒有這種規矩。或許夫蒙靈察也得到了一本《寧布桑瓦》,並且從中嗅到自己將要被調入朝的信息……必須保護粉絲。朕立即動用意念,讓阿嗜尼擾亂秩序,或者讓小丈夫發出恐怖尖叫,與阿史德一起被攆出軍營。
阿嗜尼無動於衷,大喊大叫的卻是夫蒙靈察。
難道意念作用對象發生錯誤?
盛怒之中的夫蒙靈察拍案大罵:“不要賣萌,不要扮酷!吃狗腸子的高麗奴!吃狗屎的高麗奴!忘恩負義的高麗奴!不要猶豫,立即回答:於闐鎮守使是誰奏請皇上給你的?”
高仙芝惶恐不安:“是中丞您啊!”
“焉耆鎮守使是誰讓你得到的?”
“也是中丞您啊!”
“安西副都護使是誰讓你當上的?”
“還是中丞您啊!”
“安西都知兵馬使是誰讓你兼任的?”
“都是中丞您啊!”
“這些都是爺苦心孤詣奏準聖上,你怎麽敢繞開本大都護,獨自上傳捷書?你仗著認識及個漢字,就輕視爺這個羌族大老粗?聽說你拿著一個什麽玩意《寧布桑瓦》,天天祈禱著要替代爺,對不對?”夫蒙靈察離開座位,怒氣衝衝走到高仙芝跟前,揪住他耳朵,提起來,“你這高麗奴,賭博,貪功,濫殺,朕都原諒,唯此行為實在可恨,為規範軍紀,論罪應該改立即斬首!念你最近立了大功,功過相抵,扯平!”
問答中,朕多次試圖用意念羈縻夫蒙靈察,並且對阿嗜尼發出各種指令,統統失靈。就是說,朕再也不能隨意擺布阿嗜尼了。同時,朕與他之間的羈縻徹底結束。
這一年,朕三歲,值得紀念。
牛日陳述:夫蒙靈察搜查到一件鹿皮封麵紙本《寧布桑瓦》。其中提到,他將被玄宗宣召入京。根據近年慣例,節度使勞苦功高,入朝即為宰相。他清楚自己的最大競爭對手不是哥舒翰、安思順、鮮於仲通、楊國忠等顯赫要員,而是實力雄厚的官場新秀安祿山。這次入朝是玄宗借機剝奪兵權,還是被安祿山暗算?他忐忑不安,苦思冥想多日,急得上火,牙齦發炎。後來,他聽從幕僚建議,備上好酒,真誠向高仙芝道歉,然後請求其提供《寧布桑瓦》後續部分。高仙芝說他搜集到的所有手抄本都終止於天寶十二年“哥舒翰、夫蒙靈察、白駝及護衛士兵洗澡,忽然中風,深度昏迷。”其後內容殘缺。夫蒙靈察憂心忡忡,不曉得自己能否從昏迷中醒來。他將阿史德秘密帶往龜茲北麵之三彌山西突厥汗庭遺址,令其占卜。阿史德提出要求:夫蒙靈察搬演成西突厥射匱可汗,虔誠向其谘詢,同時,他的軍隊也必須完全是突厥騎兵裝束,小丈夫與阿嗜尼則應該以部落酋長的身份參加占卜儀式。夫蒙靈察思慮再三,決定以裝置藝術為名,按照阿史德創意,在三彌山進行設計,包裝,懸掛狼旗。五千安西精兵參加行為表演。
一切就緒,祈禱、占卜儀式隆重開始。首先,阿史德身著盛裝,虔誠地誦念祝禱詞:“正因為行路人感到疲乏不堪而在此處或彼處休息,所以彼在休息之後,精力也就逐漸得到恢複,突厥正是這樣。人初係精力旺盛,後即形容憔悴,唐朝就是這樣。人初係受人讚美,後即受人責罵,吐蕃就是這樣。人初係心中悲傷,後即十分喜悅,突厥正是這樣。人初係布施於人,後即乞求於人,回紇正是這樣。當人因性吝,即不舍棄彼之財物,又不正當使用彼之財物,已失去種種愉快,財物正刺痛彼心,貪婪者不斷將所有穀物堆存於穀倉,而在饑饉之時全被焚為灰。唐朝麵臨災難,正是這樣。草原的馬蹄聲過去之後,鮮花照常盛開,突厥也是如此。”(鄭昂注:突然,有個麵具人痛哭流涕,高呼口號‘打倒安祿山!’,那是哥舒翰侍從左車的聲音;接著,安思順響應,其他文武大臣陸續響應。玄宗無動於衷。這時,敘述者聲音增強數倍,壓過口號。)
阿史德祈禱完畢,小丈夫和阿嗜尼同聲應和:“噫,窮人之生活呀!噫,那些不知享用分配之富人之生活呀!噫,那些越來越遠不知去向的突厥馬蹄聲啊!”
儀式連續舉行三個月,都是如此內容。夫蒙靈察忍無可忍,請求他們指點的簡單些,清楚些,具體些。阿史德說草原不是一天變黃的,雪山不是一天堆積的,姐從來都是按規律祈禱、占卜、驅邪,按標準收費,姐可沒有惡搞即將卸任的安西大節度使。夫蒙靈察盯著她幽深冷酷的目光,終於明白,自己被忽悠了。這個突厥女巫以這種形式報複他。現在還不能立即收場,否則,就太丟份了。原定計劃還有三天,怎麽辦?繼續進行,自欺欺人。突然結束,怎麽向演員交代。進退兩難之際,玄宗特使帶來詔令,讓他立即動身入朝。同時,負責將蘇失利、赤瑪勒、龍城地王“倏”或“忽”、駝轎等押解到長安。此項任務完成的好壞直接影響到對新職務的任命。夫蒙靈察借坡下驢,當即終止三彌山祈禱活動,鄭重宣布進京日期。他打算將侏儒小丈夫和袖珍阿嗜尼與阿史德強行分開,帶到長安獻給楊貴妃。可是,他們難分難舍,要死要活。夫蒙靈察擔心出意外,命令阿史德作為監護人同行。
龍城人以獨特迅捷的傳遞方式第一時間從龜茲探悉這個消息,並警告政治代表提前做好交接準備。他們忙碌起來。朕不以為然。朕沒有小丈夫的特殊造型,也不能像阿嗜尼那樣富於表演,將朕押送入京意欲何為?如果僅僅因為鼻梁上有顆被稱為“野馬”的褐紅色大痣,那太缺乏興奮點了。要麽,有關方麵已經得知朕意念能夠促使物質世界發生變化?可是,截至目前,朕的特異功能動不動卡殼,做不到魔術師那般流暢。或者,玄宗發生興趣的真正對象是大概具備非凡相貌及才能的“忽”,朕隻不過作為他的影子而隨行。“忽”究竟是誰?到底朕是它影子,還是它是朕影子?如果說朕們共存於狹小駝轎,為什麽沒有絲毫感覺?——當然,龍城人的流言蜚語不足以最為證據。他們正在激烈競猜,最終誰能被唐朝封為“龍城王子”並與唐朝公主聯姻。人群自然而然分成兩派,衝朕扭腰微笑飛吻的酒肆歌女顯然屬於支持派,朝朕扔臭鳥蛋做奇怪動作的皮貨匠之類,肯定是反對派。朕首次對競爭對手“忽”產生強烈興趣,朕再次縝密偵查生存空間的每一個角落。“忽”在哪裏?看不見,摸不著,聽不到。隻好忽略這個模糊概念。
夫蒙靈察乘坐押解蘇失利、赤瑪勒的囚車進入龍城西門,他們與政治代表在大青牛發瘋之地相遇。政治代表率領龍城商界、宗教界、娛樂界、演藝界名人排成隊列,振作精神要上前致意獻禮,忽地,大青牛貿然闖入,蠻狠地站在街道中間顯擺。這尊大青牛就是當初肇事的那個主角。它曾被龍城代表要在東門外斬殺示眾。十三位僧人舉著“戒殺”的牌子反對。另外,三十六位動物維權組織女性成員**抗議,她們說,大青牛為人類服務,它的所有錯誤理應由人類承擔。龍城代表不堪煩惱,僧人中有某人表哥,“裸抗”成員中有某人表姐。於是他們下令將大青牛逐出龍城西門,趕進沙磧,永遠不得返回。阿嗜尼名聲鵲起後,阿史德高價雇突厥牧人史思明從莫賀延磧荒原中找到大青牛,偷偷拉回來精心飼養。大青牛再次惹禍這天,史思明聽說安西節度使儀仗隊經過,他想看看小勃律王和吐蕃公主乘坐什麽牌子的轎車前往唐都長安,一時疏忽,讓牛跑出來了。他跑過去,使盡氣力,想拉走大青牛,不動。史思明吐槽所有最難聽的髒話,大青牛仍然如同雕塑,紋絲不動。這時,阿嗜尼從夫蒙靈察的馬鞍上跳到地上,邁著碎步跑到大青牛後腿邊,攀緣而上,滑行過脊梁,抱住牛角,一個漂亮的翻轉,鑽進大青牛的右耳。這是朕是首次看見阿嗜尼全貌。現場觀眾隻矚目於他異常敏捷運動狀態,而朕則驚訝地發現其眉毛、胡須、眼珠、老年斑、皺紋、皮膚乃至原為古銅色的耳環全都變成秋霜蘆花般白色,唯獨大痣耀眼地保持著閃亮黑紅。朕被兩種刺目的色彩灼傷視角神經。此後,朕的眼睛隻能看見白色和黑色。前麵談到的野馬泉、蘆葦、黑天鵝、野鴨、雪山等等都永遠成為記憶中的顏色。以此為界,“黑色朕”因為企圖憑借遙遠而清晰的記憶恢複生活本來色彩,滯留龍城,“白色朕”則由於被阿嗜尼的表演所吸引,一路去了長安——剛才不是說,阿嗜尼鑽進大青牛的右耳了嗎?之後,它不是又到左耳了嗎?它不是出現在左眼嗎?它不是現身由眼嗎?它不是從左鼻孔鑽出來了嗎?它不是由左鼻孔鑽進去了嗎?它不是從牛嘴裏出來了嗎?它不是爬上牛角頂端,擺個酷斃了的POSE,大聲說:“這裏是李家朝堂,幹你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