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槍口對準了神像3
十天後,周炳南回縣城,同陸思泰商議,為安定民眾秩序,保護古跡報請省署,將白俄遷走,另作處置。陸思泰尋思良久,答應了。
王道士怕打起仗來燒壞房子,再不外出化緣。常常坐在大經堂裏發呆,楞神。
阿連闊夫和將官的行動被限製,怒火無從發泄。見周炳南離開,想必又放鬆了警戒,便請求允許他們自由行動。中國士兵不答應。
阿連闊夫便找到王道士,請他出麵斡旋。
王道士說:“你們又不信神,進洞子光遭罪,還不如不進去。”阿連闊夫說:“我們也開始信佛了,想請佛祖保佑我們平安無事地回去。”
王道士心生一計,說:“黑佛股裏的黑佛有求必應,你有啥事,到那裏問去吧。”
阿連闊夫說:“士兵不讓進去。你說個情吧。”
王道士想:隻要把他們從下寺引開,給士兵說個情也好!
於是,他到那邊的士兵跟前遊說,士兵不答應。王道士摸出三個大洋,士兵才說:“我到太清宮喝茶去,可別說是我放進去的。”
阿連闊夫見士兵走了,帶幾個將官進了黑佛殿。殿裏因煙熏火燎,鮮豔美麗的壁畫和佛像全部徐上了層墨漆。
阿連闊夫望著黑佛,心想:“我不能隨便拜佛,免得上當,看這黑佛顯不顯靈!”
他指著黑佛說:“呔!大禿驢!我時運不佳,敗來此地,心裏煩悶,多有得罪,敬請原諒!如果你真是神靈,就顯一下:把所有的黑油都洗去,顯出原來的鮮亮,我就信你,敬你!"”
黑佛沒有任何反應。
阿連闊夫又說:“那麽你是騙人的石像了!”
一個將官忍不住憤怒,端起獵槍,朝黑佛的天靈蓋“叭叭叭”連開三槍。
突然,從大殿頂端落下來冰雹一樣的石塊,幾個人被砸傷、砸死。阿連闊夫忙退出肩上已挨了一下,險些裁倒。
出了黑佛殿,阿連闊夫氣急敗壞地問:“誰開的槍?”
中國士兵圍了過來:“槍呢?繳出來!”
阿連闊夫沮喪地說:“在洞子裏!這裏麵有妖怪!”“呸!是神佛顯靈了!你們得罪佛爺,必不得好報!”阿連闊夫驚魂未定,連聲說:‘神奇!神奇!真是神奇!”
晚上,王道士得知黑佛段的事周豐也參與了,氣得要命,令他在大殿裏跪了三炷香。
又過一月,周炳南帶來了省上的命令:要白俄軍分三批到蘭州,然後經天津、上海遣送回國。
阿連闊夫帶領兩批先走。
過四天,第三批人經地方軍幾次催促才上路。他們悲觀絕望,想回國也沒好下場,便進三危山,出西水溝,準備在南祁連山裏當土匪,遇上冰雹和大雪,全部凍死。
王道士見黃毛子全部撤走,歡天喜地,用最好的茶葉招待周炳南,留他在太清官住幾日,才讓他走。
王道土高興地對弟子們說:“現在當官的開始敬像、護佛了!
這是好事情!這都是神佛顯靈了呀!”
第二年,新上任的縣長楊巨川來莫高窟視察。他見這裏的佛後,畫匠布隆吉向王道士:像、壁麵遭到嚴重破壞,便限製王道士繼續改造佛息。
“這個縣長的話,聽不聽?”
“聽個響?要盡聽當官的話,防事都幹不成!以前的官員都說要給銀子修廟塑像,沒有一個說話算數的!現在求爺,告奶奶,死乞白賴,昧著良心哄人,終於有了些積蓄,又來一個書生氣十足的楊縣長他有啥了不起的?官有周大人的大嗎?不管他!反正有些洞子的壁畫讓白俄熏得很難看,不如鏟掉。”
王道士氣憤地說著,由於情緒激動,咳嗽起來。
過一會,他平靜了,又說:“我老了,說不定哪天倒下再也起不來。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把千佛洞所有的壁畫都改成唐僧取經故事,塑一尊同大佛爺一樣大的唐僧像。如果這兩件事能完成,我死也瞑目了!如果這兩件事完不成,那我就在下寺白守了這麽多年!”
布隆吉說:“我也很想把這些洞子都畫上畫,署上名字,讓人們看!以前隻給人家畫櫃,畫個棺材。櫃還有幾個人能看見,棺材往土裏一埋,誰看?如果沒有人騷毛,我把下輩子全捐給下寺,不要工錢,寸步不離洞子,畫畫!”
王道士激動得熱淚盈眶,“撲通”一聲跑倒在地上:“布隆吉!神會保佑你的!你的下一世肯定是王侯將相的命!你真的不要工錢?”
“真的不要。
“太好了!我可以找雇工、石匠,鑿大洞子,塑唐僧像。不過,我還要求你一件事。”
“道長!啥事我都答應你!你起來吧!”
“我怕萬一倒下了,再沒說話的機會。你要答應我!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要堅持畫完畫,不要走!你不要聽官員的話,他們說完話就忘了,或者是無意說的,你不要太看重,懂嗎?”
“你答應不?”“我答應。”
“好。”王道士思慮一會,說:‘在這個世界上,我們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除了神,再沒什麽依靠,所以,要不惜一切地為神做事。”
接著,王道士給布隆吉講許多化緣的故事。
布隆吉開始準備大量的顏料。王道士打發天歌找石匠、塑匠去。
過了幾日,黨金騎著棗紅馬來了。
“道長!我要出家作你的徒弟,收不收?”他笑著問。
王道士隻當他說笑話,沒吱聲。
黨金又鄭重其事說一遍。
王道士說:“你是吃皇糧,騎大馬的人,怎麽會看上我們這破廟?”
黨金說:“這多日我騎馬到玉門關、河倉城、雅丹各處走走,還去了渥窪池草原。唉!我跟尕豔姑來到這邊地,現在什麽也沒有了,我想通了,我不是這裏的樹,沒法紮根、生長,我要回到故鄉去,那裏有個廟,出家當和尚去!”
“那....這......”
“我辭官了!”他淡然一笑,說:“打了半輩子的仗,當了半輩子的官,結果一場空。我前後娶過幾個女人,都沒生養,命中注定要絕後啊!還是出家修來世吧!”
王道士說:“如果你真打算出家,下寺要你。”
“不!我要回去,死了埋在我父母的墳旁。唉,一場空哪。”王道士看他沒有戲意便不再勸,隻是不斷地歎息。第二天,黨金留下50兩銀子,騎馬上路。
回到縣城,變賣財物,隻騎棗紅馬東行。到葫蘆灘,棗紅馬再不肯向東走。黨金忽然想起別人述說的往事,悵然歎息說:“唉!征戰一生,我連這樣的一匹好馬也沒遇著!”
說完,跳下馬,放開韁繩,說:“去吧!”
棗紅馬嘶叫聲,直向西邊的夕陽跑去,跑陣,又折身回來,用嘴拱拱黨金。黨金撫摸一下轉身就走。
棗紅馬一直望著他的背影消失,才跑回縣城,它竟直到了私塾。
張鑒銘正在私塾裏教課。
第二日,他騎著棗紅馬到下寺,王道士寒喧一陣,待大殿裏投有旁人,他說:
“王阿菩!你是會算命懂奇術的人我想讓你解個謎。”
“什麽謎?”
“我年輕時,縣長請我給他的老子寫墓誌銘。他老子仗勢欺人,無惡不作,我極不情願,但又推脫不過,便如實寫。第一個晚上夢見他穿著紅袍來了,說:‘求你改一下,我會讓你有高官厚祿的。’我沒答應。第二晚,他又來,發狠說‘如果你不改,我要讓你家破人亡’,我還是不改。第三晚,他更凶了,說‘走著瞧!我讓你要飽受牢獄之苦'!此後再沒見過。這事就忘了。後來,弟弟從渥窪池買了這匹棗紅馬來。在這前一夜,我夢見一紅衣僧人從千佛洞裏走出,直往大門進來,再找時,不見了。我現在回想起這些來,總覺得蹊蹺,你能解一下嗎?”
王道士說:“張大人,你是讀過書的人,我卻是個睜眼瞎子。若在十年前你問這個怪事,我會有多種說法讓你信服。現在,咱們都老了,快人士的人了,再不要攪擾世事了,好不好?怪也罷,不怪也罷,世事總是一茬接一茬的,就像渥窪池裏的蘆葦,你能割盡嗎?”
張鑒銘低頭不語。
王道士說:“現在,我心裏隻有神,隻要現在功德圓滿,地獄裏的事,到時候再說吧!”
他也埋進深深的沉默裏。
張鑒銘把棗紅馬捐給寺裏,走了。天歌送他很遠。王道士特意打掃幹淨一個馬廄,供養棗紅馬。
半個月後,棗紅馬站著死去了。王道士及弟子在大經堂裏念了超度經。
布隆吉已經開始廢寢忘食地搞壁畫。他畫得很慢,一筆一劃地描繪。王道士心裏著急,但也奈何不得。
半個冬天,布隆吉還沒畫完一個洞子。王道士終於沉不住氣了,想再請幾個畫匠。畫匠們知道下寺有“敬寶”,要工錢很高,王道士便作罷,他催促布隆吉說:
“隻要能看懂就行了,畫那麽細致幹什麽?你都重畫了幾遍,這是繡花嗎?這麽多洞子,啥時候畫完?”
布隆吉說:“道長,你放心,我畫完就是了。”但他沒畫完最後一筆就累死了。
那是一個早晨。布隆吉畫了一夜,天亮了,陽光照射進來,他吹熄燈,下了支架,無意間看見後麵有個穿粗布衣裳的畫工在精心地描摹壁畫:他正在勾勒飛天的衣帶,那是一條很細很長、很流暢的線條。布隆吉似乎從那流動的線條上感受到了和熙的春風和自由的抒情。他出神地看著,他就那樣帶著驚訝的神情死去了。
他和棗紅馬一樣,是站著死去的。他的手裏還握著畫筆。第一個發現布隆吉死去的是一-個美國人。
他的名字叫蘭登,華爾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