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響震京華3
伯希和在夏爾離開後，又整理-會兒資料，工作到深夜，才覺疲累，正欲休息,方六進來了。他開門見山地說:
“先生，您是不是為古物而來的?”
伯希和一愣,矢口否認。他已經向王道士保證過不向任何人泄露此事，必須信守諾言。
“我隻是看一下，拍些照片。”
“拍照片，哪有實物好?告訴你，藏經洞裏已經沒有好東西了。”
“你怎麽曉得?”
“完整的長卷、畫像已經讓我轉移到別處了。如果你出銀子，我就賣給你。”
伯希和雖然被他所說的古物吸引住，但抑住不住內心的厭惡:“你為什麽不通過你的師父呢?”
師父小裏小器，不足以成大事。如果我當主持，下寺不會是這樣的。我發現，隻有你們外國人才真正喜歡古物。”方大悄聲說一邊望著門外，“你不能告訴師父這件事，不然，你得不到古物，我也在這裏呆不下去。”
說完匆匆離去。
伯希和心裏的厭惡加依:在大佛的腳下,在中國藝術的殿堂裏，怎麽盡是這樣的人呢?
第二天清晨，他去洞窟時方六從高處的一個洞子張望，試圖看見他有所表示。伯希和沒理睬。他想等一切都完備了,再找他:這類人最好對付，隻要有銀子就行。
三星期後，伯希和已經將所有的寫本碎片、絲織品等古物瀏覽一遍。他排出了兩大堆認為是價值最高的珍品。如果萬一出現不測,不能全部帶走,那麽，這兩堆通過大使館或冒著生命危險也要運出國境。
接下來的工作是考察各個洞窟的壁畫，記錄壁畫中的題識、題獻、榜題。王道士見他化半月多的時間天天呆在洞子裏翻揀，人整個瘦了一圈，現在又踩著凳子、爬著梯子,艱難地抄寫、臨摹一行行古字、怪字，而這些是從未有人留意過的，他究竟想幹什麽?
有時，伯希和還對著壁畫詳細地寫半天,並配上簡圖。在一個唐代的洞窟裏，伯希和發現有大幅的空白。根據其它壁畫推測，這幅顯然是被剝走的壁畫價值最高。是誰這樣無恥呢?中國人信佛，他們不敢這樣隨便冒犯神靈的裝飾。那麽，是斯坦因?斯坦因應該懂得壁畫藝術的價值，他怎麽做出這種令世人不齒的事?
“道長,這是誰破壞的?”他問。
王道士過來看一下，說:“喲!這是怎麽缺了一塊?我還沒發現。大概是畫師吧，我讓他們改造的。”
“不會是中國的畫師!盜走這壁畫的人，肯定是有眼光的學者，隻可惜他沒德行。”
“你說還有人偷壁畫?”王道士笑著問，“誰會這麽傻，偷這設用的東西?如果你能搬去，我送給你。”
伯希和吃驚地望著這位笑響嘻的教徒，半天說不出話來。看來，要完全了解一個中國人並非一件容易的事。王道士打個哈欠，去了別處。伯希和痛心地望著這片空白，想象著它會是一幅什麽樣的壁
麵?旁邊的壁畫邊上有幾行粟特文的字:
客人遠方來，
相隨歌且笑。
自有敦煌樂，
不減安陵調。
顯然這是一位懂票特文的漢族詩人所題的一首詩，詩與整個壁畫的內容完全協調。可是,懂五言詩的漢族詩人(也有可能是采特詩人)為什麽要用粟特文題詩呢?這真是個謎。對麵的壁畫，有突厥文的題詩:
雪嶺千青漢，雲樓架碧空。
重開千佛刹,旁出四天宮。
瑞烏含珠影,靈花吐蕙叢。
洗心遊勝境，從此去塵蒙。
這首詩雖用突厥文寫，但筆祛與前者完全相同。從詩的最後兩句可以確定這是一位漢族詩人。因為隻有漢族詩人才會抒發那樣的思想感情。伯希和推測這位不知名的、失意的詩人一定長期生活在邊地,對各種語言都精通。當年那位詩人在怎樣的背景下來到這裏的?他看到優美的、有神仙歡樂內容的壁畫，有感而發，題詩幾首。詩人在曆史長河中的故事依然存在著，但伯希和隻能看到這一點!他想到了那首著名的唐詩《登期州台歌》;
前不見古人，
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
獨愴然而泣下!
身臨其境，他更理解了這首詩的內涵。
他又轉到另一個洞子裏去抄完標題,發現壁畫中飛天的玉帶下，有幾個飄落的花瓣。細心的伯希和立即看出這種花瓣不同於其他:每個花瓣上都有一個突厥文字，連起來是一句話:
“伊人被秋風帶走了。”
伯希和想象這位畫家一定是位不幸的失戀者或喪失了情人。而他內心一直思念著她。說不準這幅飛天的“模特”就是那位“被秋風帶走”的伊人呢!由此可見，所有的飛天、神像並非是憑空繪畫、塑造,都有豐富生動的原型!
他驚喜地出去,大聲呼喚;
“夏爾!夏爾!快來這裏拍照!”接著,用法語說:“我發現了世界上最短的情詩!我看見了世界上最優美、最動人、最曲折的愛情故事!”
正在工作的夏爾處理完那邊的活，沿棧道走過來。這個洞子在最高層，攀緣過來要冒著掉下去的危險。
方六從下麵看見伯希和,吃一驚,想爬上去，被王道士喊住，令他去做另一件事。好奇的王道士也往上攀。他喜歡上了這個外國人，他覺得他們有些共同之處:伯希和對古物和壁畫充滿著火樣的熱情，而他對唐僧曾有著狂熱的崇拜。
伯希和讓夏爾對那幅壁畫拍了幾張“特寫”，然後激動地說:“千佛洞是個百科全書，是神佛的世界，更是人的世界。這比奧林波斯山上的希臘諸神更有意義:希臘的神是單獨的生活群體，而中國的神完全與人生活在一起。辜鴻銘說民主思想的根在中國，看來確實如此。”夏爾拍完照，讓伯希和翻譯了那行字。他聽了以後,說:“這也許並不像你說的那樣。也許這位傑出的畫家是中國的皮格馬利翁。他畫完這飄逸的女神後,很喜歡她,不忍她飛走，但她還是要
飛走。不過，中國的皮格馬利翁並不幸運,他隻能目送自由女神飛走，而不像真正的皮格馬利翁經神的幫助,最終和戀慕的‘雕像’結婚。”伯希和說:‘你這樣理解，也非常有意義!”
王道士滿身沾土，也進來了。伯希和給他介紹完，他不以為然地說:“我以為是什麽稀奇呢,原來是這!”
伯希和笑著對夏爾說:“我的朋友，我必須借助你的肩膀才能到達佛像的基座，然後抄錄頂部的題寫。你知道，把梯子搬進這個洞窟裏談何容易。”
夏爾聳聳肩,說:“盡管這樣不仁道，但為了高尚的事業，我做一回梯子吧。”
王道士好奇地聽者他們的對話。他想不通主人為什麽總是請示雇工!
希和上到基座上，點亮燈。這樣佛像後麵是空的，伯希和驚叫起來:“這裏麵的壁畫，忽然傑腳底被什麽東西擋了一下，他發現了什麽東西!”
王道士正要下去，聽見喊聲折回身來，問，“是什麽東西”
“不知道，我們先搬下去再看。——夏爾，接住這個布袋!”
伯希和從後麵共取出八個大布物和九相古物。古物與藏經洞裏一樣。打開布袋，裏麵裝著木片、木碗、鐵鍋之類東西，另有兩袋子麵粉和一隻裝裝滿棉花的布袋。伯希和提了一下，覺得一袋棉花不應該有這麽重，便打開，伸手去摸，掏出來三條肥皂和一隻精巧的俄式取暖小手爐,手爐裏放著幾十枚銅錢和碎銀子。
王道士驚呆了，“這鐵鍋和木碗都是下寺的，怎麽到了這裏?還有這個袋子的補丁，是我縫的呀!”
伯希和最感興趣的是肥皂和俄式小手爐。他正要說話，忽然發現洞口出現了一個人，他驚訝地打量一下洞內的情景，臉色大變,轉身就跑，一失足,掉下了石崖。
王道士從那一聲慘叫裏，聽出是方六，忙出去看，方六癱在下麵,身下已流了一灘血。天歌等人聞聲趕來了。
“天歌!快抬他到太清宮，先給傷口處上些香灰，我隨後就來!”
“不!"伯希和說，“我們有藥品，現在快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