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風雪送經人3
王圓籙如聞晴空霹鐒，氣憤交加，隻覺兩腿酸軟，癱倒在地上。
他沒想到會栽到一一個馬夫的手裏!都是心太急了，心一急就出亂子!
第二天早展，王圓籙被拉駱駝一樣拴著手，，向白雪皚皚的祁連山進發。他看著這古老的城牆，回想半月來的道遇，一股難言的隱痛湧上心頭。
三個月後，一個大雪飄飛的下午,肅州街頭上走來一個瘦骨績響的男人。他背著一個包寒，竟直走進鍾鼓樓旁邊的一家客棧裏，
找見房東，問:
“那兩隻木箱子呢,在嗎?”
房東打量一會兒這個披著雪花滿臉亂須的人，說:“你就是那個道士吧?你咋變成這幅模樣了?你到哪裏去了?”
“我問你:兩隻木箱子在不在?”
“在,在,那是神的東西,誰敢亂動!”
王圓籙嘴角露出一絲笑,暈了過去。
房東忙城店小二來照應。
灌兩碗薑湯，王圓籙醒了過來。他對房東說:“煩你打聽一下，道台大人回來了沒?”
“回來了。”
“好。”
第二日，王圓籙便背著包裹，走到進台府門口。守門人已換成別人，他們攔住王圓籙。
“我要找一個喂馬的人。”
“喂馬的人多了,你找哪一個?”
王圓籙說:“就是以前在敦煌縣當過衡役的那個男人。
“他拉草料去了，還沒回來!”“到哪裏拉去了!”“東關草料場。’
王圓籙一路找去，果然見那人往大車上裝草。他走過去,站到了他前麵。
衡役捂手取眼，看他一會，忽然變了臉色:“你是人，還是鬼?”王圓籙怒視著他，一言不發。
“你竟能活著回來?”
“沒想到吧?你為什麽要騙我!”
“你不是也騙我了嗎?當年錢花了不少，媳婦沒娶來,還欠一屁股債!”
王圓籙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有大唐高借保佑,我的命就不該絕!你曉得祁連山裏的凶匪嗎?”
“聽過，厲害得很。他打劫過道台府。”
“我這次死裏逃生回來，發現兩隻木箱還在。不然，我會帶著他們來剝你的皮!”
“怎麽，你跟土....
“沒有瓜葛!土匪打劫了馱幫。現在，馱幫所有的人和牲口都給土匪幹活，包括幫主，就是那個你把我用五兩銀賣給他的幫主。”王圓籙鄙視著他，仿佛眼裏長出兩根鐵鉤，要鉤出他的心肝和肚腸，“我是逃出來的。”
衙役又慌恐起來。
“我也不是來找你報仇的。寬冤相報，永無盡頭。隻要你幫我見到道台大人，再不提以前的事。”
“我隻是個喂馬人，連道台的麵都見不上，更沒處說話,我咋幫你?”
王圓籙指一下馬車,說:“把木箱放到車上，蓋了草料,拉進道台府。我也鑽進草料裏混進府。”
衙役猶豫一陣,說:“那五兩銀子我還給你，求你不要說以前的事。”
“行”
雪已積得很厚。大轉鏡車在白淨的地上軋出兩道輯印，冰防一樣割在臉上。王圓籙隻穿一件單衣，凍得牙齒直打顫。客棧東家見狀，給他一件舊棉襖。
王圓籙拿出功德簿，讓他詳細記上:“x年x月x日某某捐半成新棉大衣一件。某某係肅州城x x客棧東家。”
搬好木箱，到草料場裝上草，王圓籙鑽進去,順利地進了道台府。
那時候,雪更大，風更緊,天更陰。
到馬廄裏,卸下來。衙役從房子裏取來五兩銀子給他，說:“我帶你進來了,錢還給你了,求你再不要纏我,快走吧!讓人發現了，這個飯碗就難保住!”
王圓籙冷笑一聲,說:“木箱，先寄放在你這裏!把你最好的衣服拿出來。”
“我沒有好衣服。”
“你要再噦嗦，我就跑到前院大喊去!反正我不怕什麽的。”
“求你小聲點!我這裏有一-套打算娶親時穿的衣服，借你穿一下，用完要還給我!”
王圓籙穿上新衣掌;衙役見他那古怪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道台府庭院深深，怎樣才能見到道台?王圓籙思付起來。他知道，如果走到前院，必有兵丁盤問，會趕他出去。那麽前功盡棄。最好能找到能夠接近道台的人。於是問衙役:
“你認識道台身邊的人嗎?”
“有一個端茶送水的人。不過得花銀子。”
“多少?”
“十兩。”
“那麽多!”
“這是慣例。”
“行!隻要能見到道台，就割掉十兩肉!”
晚上，衙役叫一人來，談一陣，使眼色，王圓籙送了銀子,那人說:“明日讓他帶你到火房,別人問起，就說是我遠房表侄，記清楚了沒?”
“記清楚了!”
“不要東張西望、左顧右盼，隻管低著頭走路，自有人引你。記住了沒?”
“記住了。”
“不要說話,不要咳嗽，更不能隨便笑，聽見了沒?”
“知道了。”
第二日，衙役帶王圓籙到火房。那人說:“算你運氣好!今天道台大人正同一幫雅士談詩論文，前兩次我自己送水去,然後你跟我進去。”
等一陣。那人問:“還有銀子沒?再給五兩。”
王圓籙不敢多問，掏給他五兩。心裏刀割似地疼。
那人讓他端一個茶盤，跟在後麵,轉幾個彎,才到一一個大廳裏。
笑聲朗朗,其樂融融,王圓籙不敢抬頭看。
“等一會，道台大人要進書房，你跟進去送茶，有啥事就說。我先走了。
王圓籙愣愣地點點頭。
那人走了。
王圓籙站在廳裏，渾身不自在，頭上直冒汗，全然忘了外麵在下雪。這裏麵多是文人，盡談些他聽不懂的東西。他憑聲音和腔調猜度道台所處的位置。
一個人示意他上水。王圓籙沒知覺。那人過來推他一把，王圓籙一驚，手一顫，茶盤掉到了地上。
廳裏的人都停止了說笑。
王圓籙猛地跪倒在地上，連連叩頭:
“我是莫高窟下寺的主持，我來給道台大人獻寶，不，獻古物！”
廷棟正欲發火，聽說是古物說:“拿來看!”
王圓籙說:“有兩箱子呢，在馬廄裏放著。”
“古物怎麽能放在那地方?快差人抬來!”
不大功夫，力士拾了木箱放到大廳中央，打開。
廷棟先打開一幅帛布畫見是佛像，遞與他人，接著又打開另一卷。這是漢文寫經，廷棟欣賞起其書法來。其他人也湊近者。
“你們覺得這書法怎麽樣?"廷棟問。
一個文士說:‘這看要同誰比了!我輩功力淺薄，斷然寫不出這等嫻熟瀟灑的字來，但要是與道台大人的字放到一-起，那又是公雞遇見鳳凰了!”
“是啊，大人的字,譽滿京城，連羅振玉也要收藏，怎可與這無之輩的寫經相提並論?太煞風景!太煞風景!”
“我覺得嘉峪關城樓上的字沒有氣勢，應該由道台大人來書寫!”
廷棟微笑不語。
他隨手把寫經卷扔進木箱內，再不看。眾人也沒興趣了，紛紛評說廷棟書法之優美。王圓籙站到一邊,插不上話。
後來，廷棟看見了他，說:“你是咋運來的?”
“用驢馱。我聽說老爺喜愛古物，這些東西是去年發現的，是唐僧從西天帶回來的古物，別人都不識貨,從不示人，老爺是貴人慧目,識得真經,所以特來敬獻!”
“你說這是唐僧取來的!哈哈哈,印度人也寫漢字嗎?你這個道士，竟然在本大人麵前撒起彌天大謊來了?”
王圓籙嚇得不敢出大氣。
“你們這些道士，到鄉村野老處提個神，那個鬼。倒也罷下個道到道台府招據撞騙!”一個文士過來說，“瞧你這身打扮，那像個士!純粹是個老新郎嘛，哈哈哈....
另一個文士過來說:你說你是道士?可這箱子裏裝的是佛經呀!你怎麽曉得是古物?”
王圓籙囁嚅道:“佛跟道是一一樣的，都要行.....
“哈哈....又是一陣大笑。
廷棟止住笑,說:“看你老遠送古物'來也夠辛苦的，就賞一杯茶吧!”
王圓籙受寵若驚，說:“謝過大人!莫高窟的洞子裏還有經卷，你要是喜歡，我再送些來。”
“不用了!這兩箱我也不想要，隻是你再運回去,太費勁了!不如寄放到我這裏吧!”
王圓籙心裏一涼，忙說:“行，行。老爺，下寺有幾間草房被風倒了,想重修一下，可是沒錢....”
“沒錢化緣呀!”
“這...”
有人過來，說:“請喝茶!”
連說三遍,王圓籙還是發呆。
“送客!”他一聲高叫,進來兩人拉王圓籙出去。
雪還很大。王圓籙被推到道台府大門外，聽得身後-一聲門響，天地間驟然變得寂靜，他呆呆地站著，任風雪吹打著臉。
半回，他才醒悟過來:兩箱經卷白送來了,一文錢也沒撈到!
丁然給的銀子也搭進去了，現在又是身無分文!不過，賺了馬夫一身新衣服，不還給他了!
王圓籙拿出《功德簿》，認真地記上:
“x年x月x日，道台府喂馬人捐全新衣服一套。”
怕他追出來，急匆匆地走進風雪彌漫的路上。
“道台不識貨，皇帝也是瞎子嗎?”王圓籙自言自語，“我都覺得這些東西是寶物，他們怎麽就看不出來?我要回去讓楊河清給皇帝寫信匯報!一咦!剛才忘了提到楊河清!”
他站住了。想折身回去，但又怕那高高的門檻和無形的壓力便吼起了秦腔，往西而去。
風塵仆仆回到千佛洞，方六又告訴了他一一個不幸的消息:經卷被賊偷走了!王圓籙愣半晌,說:“以後不要向任何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