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風雪送經人2
王圓籙鬆了口氣。往常化緣時,都如魚得水,遊說自如,這衣竟事事不順,也許見了道台大人,才能改變這種際遇!
現在,怎麽住店?
客店是江湖裏的碼頭,店家可不像挑夫那樣好哄。他思忖一下,從木箱裏取出一幅佛畫,叫過小二,說:
“東家在不在?”
“在。”
“叫出來”
小二看他一眼,叫出了東家。東家見是一位身材矮小、衣衫襤樓的道士,便問:
“請問道長,你有啥事?”
王圓籙說:“我是莫高窟下寺的主持,俗姓王,途經肅州,路遇盜賊,搶去財物,流落到此。請東家發善心,留王某一住,就以此畫為店錢吧!”
東家接過佛畫,借著燈光一看,倒吸口冷氣:"這確實是一件寶貝呀!隻可惜畫的是佛,要是山水畫,我出重金購買!”
“這佛畫不好嗎?”
“好,好!可我這裏是人多事雜之地,哪像廟裏一般千淨清靜?還是不供神的好,不然會遵罪的。”
王圓籙心裏的一盞燈滅了
“不過我可以留你住一宿。”
王圓籙大喜過望。店小二幫他搬箱,安排住處。
晚上,王圓籙向房東說明來意。房東說:
“你想見道台大人?趁早回去吧!這個道台大人,從來不信佛道,最煩僧侶。鍾樓寺種地、香火錢所得,他也要收稅!你說,這世道咋變成這樣子了?”
王圓籙說:“這木箱子裏的東西是古物呀,說不準還是唐僧從西天取來的呢,道台好這個!”
東家說:“你現在有多少錢!”王圓籙支吾說:“不多了。”
“沒錢要見道台,這不是做夢嗎?我給你算個帳:給聯絡說情的人最少得給50兩銀子,送給道台的見麵禮也要50兩銀子。另外,守門人、引見人,不也得花錢?就連道台養的那隻波斯貓,你也得推備一幅金項圈尼!"東家說,“這是最起碼的開銷!”
王圓籙驚得張大了嘴:“見道台這麽難?”
“花了錢,還不一定能見上呢!京城讓洋人占了,禦花園讓洋人給繞了你聽見了沒?”
“沒有。”
“太後皇帝跑到西安了,你知道不?”“不知道。”
“虧你還是四處走動的人呢!京城裏仗打得很凶呢1我們甘軍就去了不少,死了的人,喪都報來了!"東家說著,臉色緊張起發“聽說太後皇帝還要往西逃,道台大人都往蘭州、西安跑了兩越,最近又要去接呢!他把行宮都建好了!”
王圓籙不曉得發生了這麽多事。忽然想起前幾年從藥王廟香見劉伯溫的《推背圖》中曾有“雙拳旋轉乾坤,海內無端不靖。母子不分先後,西望長安人觀”的預言,說的不就是這件事嗎?唉!怎麽現在才知道?如果早破譯出來,現在早就名揚河西了!那麽,道台巡撫會去找他的....
東家見他麵呈失望之色,勸慰說:“不過,你不是想當官,也不求他辦事,興許花不了這麽多的錢。’
王圓籙沮喪地說:“實話對你說,我現在已是身無分文!”
東家歎口氣,“我這裏也是小店,幫不了你的忙,隻能留住一宿啊!”
說完搖著頭走了。
王圓籙這才發現肚子餓了。仍衝些青稞炒麵湯喝。思謀半夜,想不出個好主意。
第二天清晨,找到東家,請求將兩隻木箱先寄存一下,等找到住處,來搬。東家答應了。
時已人秋,早展的街頭分外地寒冷。王圓籙穿著破爛的道格,形同乞丐,在蕭索的西風中踽踽獨行。他走得很快,別人以為他安去什麽地方,有什麽緊急的事情。其實他心裏、眼裏都是一片還花。走快與走慢都一樣。可他就是慢不下來。
這個他曾經生活過的古城,早把他遺忘了。
想起要花那麽多銀子見道台,他的心涼了;幹脆把那兩箱子經卷拋棄掉,邊化緣,邊回莫高窟吧!什麽古漢橋,什麽五層樓,什麽改造佛窟這些偉大的功業,由後來的弟子們去做吧!我已經開始變老了,力不從心了,連神靈上蒼也不幫助了。別人到了這個年齡,都兒孫滿堂,享受天倫之樂,我呢?形單影隻一個人,不要說有兒孫繞膝,就連給祖宗上墳燒紙,也隻能找個大概方位!王圓籙覺得萬般淒愴,眼裏湧出兩行熱淚來。
當年死裏逃生,流落到肅州城當兵,混不出個名堂,生活又沒著落,不境。才當了道士。從此雲遊四方,浪跡天下,餐風露宿,受人白眼,多少年了,現在,還是在路上孤獨地行走!難道就這樣直走下去,直到有一天倒在戈壁上、沙丘上、古城裏或一個店鋪的屋簷下?從此,再沒人知道他,也沒有人會在清明時節想起給他燒一張紙,他永遠成了戈壁大漠中的一個孤魂野鬼,沒有可以躲避風沙嚴寒的墳瑩....
回去吧!回到莫高窟,回到下寺去吧!在那荒遠的地方,他最起碼還是一一個主持,雖然隻有兩個徒弟....
漸漸地,路窄了,兩旁的房屋少了。王圓籙看見了遠處佇立的祁連山。
他已經走到了城外。
就這樣空手回去嗎?他猶豫了。千裏迢迢來送經,還沒見到道台,就要回去嗎?不是說道台喜歡古物嗎,如果喜歡,肯定會要,要了古物,就得賞銀子;而他一個堂堂的安肅道道台,一出手絕不會少於百兩紋銀的!一測字算命不也是這樣嗎?信這一套的,算準了啥都舍得給;不信的,白給算人家也不算,就像那個挑夫。
再說,道台不是要召楊河清來當官嗎?我何不用這個幌子!王圓籙想著,心又熱起來:當年唐僧在這裏還遭人追捕呢,我現在是來送禮的,怕什麽?隻不過沒錢嘛,本來,我就沒錢,是個窮流浪漢。現在,有了這次建立功德的好機會,怎麽會輕易放棄呢?想著他又回頭向道台府走去。
道台府還沒開大門,兩隻石獅子瞪著他。
王圓籙找到一個飯館,討碗飯吃飽肚子,又增添了許多信心,
再到道台府,門已開。他整理-下衣裝,上前搭話。
兩個守門人白他一-眼,問:“啥事?”
王圓籙滿臉陪笑:“我要拜見道台大人。”
守門人說:“你?道士?這麽早就來化緣嗎?咋?鍋揭不開了?”
王圓籙仍笑著說:“不化緣,來找道台大人有事。”“那還有啥事?”“送禮。”
“禮呢?走吧,走吧,老爺不在。”
“我是楊河清的朋友,是他叫我來的。”
“楊河清是誰?不是太上老君養的白豬娃吧?”守門人大聲說,“就是光緒爺來了,不讓進去也沒辦法!”
王圓籙沒詞了。“鄉裏的狗,城裏的人,”一樣的凶!看來沒銀子,確實進不了門。他走到鬧市中,擺好攤,等人來算命。日升中天,還沒人問津。王圓籙心急如焚,但也沒辦法。
他正想收攤去化緣,忽然發現一個趕馬車的男子在盯著他看。他看一眼那人,覺得麵熟。
那人喊一聲;“是不是王道長?”
王圓籙心裏一喜,說:“你是那個衙役嗎?”兩人走到一起,格外親熱。
“你咋到這裏來了!"王圓籙問。
“一言難盡啊!以後慢慢說。你怎麽又到這裏擺攤來了?”王圓籙簡說來意。
“真不巧!道台大人昨日悄悄去蘭州了。”“你咋曉得?”
“我是道台府喂馬的,啥不知道?”
“你在道台府呀?等道台回來,煩你引見一下!”
“王道長,你說得倒輕鬆!道台大人平常連我也見不上,還須托靠別人!我找到這份喂馬的差事,也花了不少銀子呢!”
王圓籙陰鬱地說:“我這次出門不順得很。幸虧在這裏碰見老鄉,看到莫高窟眾佛的麵上,這個忙你一定要幫!"接著他把遭遇重說一遍。唯一不同處是把“五兩”銀子說成了“伍拾兩”。
衙役沉吟半響,說:“我想幫你,隻有一個辦法。”
“請說出來聽。”
“我認識一個馱幫,到祁連山馱玉、采玉,那是個賺錢的活,就是危險點。你現在候在肅州城,也是幹著急,不如去掙點錢。有錢好辦事,這個理到哪裏都是一樣的。”
王圓籙想起上次去祁連山采玉,差點掉進深淵。現在年紀已老,腳腿不便,能吃下這苦嗎?可不去采玉,又有啥辦法?化緣是靠不住的,除非碰上張監銘那樣的大財東;回莫高窟取銀子,又不了決心。幹脆,再冒一次險吧!
命。
衙役趕著馬車,找到馱幫,嘰哩咕嚕說一陣然後走了。
“明天就上路。”幫主說。
王圓籙想要回客棧托咐店主保管好木箱。幫主把抓住他,怒吼道:
“懂規矩不?敢亂跑,我砸斷你的腿!就你這麻杆身子,要不是道台府的馬夫說情,我才不要你呢!告訴你,以後你就同騾子、駱駝一樣了,隻管幹活!”
王圓籙懵了。
旁邊一個男人說:“馬夫把你賣給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