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沙州離情4

楊河清兩年來受到王圓籙的特殊照顧,心存感激;王圓籙四處奔波不知勞頓的精神,也感動他:這些人沒有多少文化,也沒有出仕任職的可能,但卻懷著一腔對宗教的狂熱感情!而他們的生命又是那樣地脆弱是那樣地不可預測,“朝不保少”,他們隨時隨地會倒下,再也起不來,變成一堆白骨,隻有大漠的風沙來掩蓋,隻有戈壁的野花來祭莫,何等地淒涼!自古以來,有多少遠涉山水、不辭辛勞的絲路取經求學人,但留下名來的不就是那麽幾個?大多數還不是永遠地埋進了荒沙中?

他被王圓籙感動了,被他執著的精神感動了。所以他留了下來,一起迎接即將到來的危險。

莫高窟沒有誦經聲,一片沉寂。

陣陣喊殺聲從敦煌城裏傳來。看來,那邊的官兵已經與劉四福的兵廝殺開了。王圓籙要楊河清上到佛窟裏去。

“你是讀書人,皮肉嫩,被土匪兵一烙,就把藏糧的地方都說了!我啥苦都吃了,啥苦都受得了。”

於是,楊河清上到了三層的一個佛窟裏。這天,他忽然叫喊起來:

“王阿菩!王阿菩!敵兵殺過來了!”戈壁灘上,一群騎兵在互相追還。

跑在最前麵的,是一員女將,後麵跟著十來騎隨從。最後麵是全身戎裝的張壺銘率領的一隊騎兵。到莫高窟下,女將和隨從被團團圍住。

張壺銘用刀一指女將,說:“快快投降,不然死無葬身之地!”“呸!你這清朝狗,看我取你的狗頭來!"說著,女將單手持槍,朝張壺銘射擊。張壺銘順勢一滾,藏於馬側;弓箭手正準備開射,他忙喊:“這女賊要活的!”

包圍圈在縮小。

女將的隨從已全部被射死、射傷。隻有女將還警惕地尋找機會突圍。

“你也算堂堂正正的男人嗎?”她衝張壺銘說:“在這戈壁灘上,是顯示騎馬本領的好地方。你們卻像狼一樣圍住我,算什麽本事?”

張壺銘說:“嘿嘿,反正你們的人馬潰敗了。劉四福已經帶領殘兵敗將向西達跑了!你還能怎的?來,我陪你玩玩!”

兩人策馬到戈壁灘上。

張壺銘紅馬黑抱,女將黑馬紅抱,一前一後,在戈壁難上賽起馬來。跑一陣,隨從騎兵被遠遠地甩到了後麵。兩匹馬皆是西部馬匹良種,有著強壯的體魄和靈活的頭腦,秉承了高山大川賦予的宏大氣魄和預韌精神,又受過良好的訓練,在奔跑過程中,機敏地選擇有利地形,盡量給騎手提供最好的射擊角度。黑馬四蹄騰空,平穩如轎,女將悄悄回身,待進到古河道裏,等紅馬出現在沙丘上,欲射擊,卻發現馬上沒有人。

這黑鬼摔到沙灘上了嗎?。

她正猶豫,一支響箭飛了過來,從耳邊擦過。

“放冷箭?這沒聚氣的男人!”女將大怒,瞄準棗紅馬就要開槍。此時,棗紅馬也進了河道,鬃馬飛場,騰空飛躍,像一團美麗的彩霞。她又不忍下手,便勒住馬頭,等棗紅馬跑近,她喝道:

“黑鬼!你老藏在馬肚子底下,算什麽好漢呢?”

張壺銘回歸馬身上,笑嘻嘻說:“你說是賽馬,卻偷偷放冷槍!”“你也放冷箭!”

“那是我逗你玩的!若真要射,早讓你的耳朵穿了!不要再跑了!再跑,就要到安西了。讓那邊的兵把你抓走了,我還舍不得呢!”

“呸!爛了你的舌頭!”

“我說尕女子,瞧你這心疼的模樣,幹什麽不好,非要騎馬打仗?跟我回去吧,我保證沒人追究你的罪!”

女將正要怒罵,張壺銘的棗紅馬閃電樣飛馳過來,沒等她驚醒,已被張壺銘投來的套馬索套住腰,再拉,女將就離了馬鞍,倒在張壺銘的懷裏。

她氣憤了,拔出七首就要刺。張壺銘鐵鉗一樣的手緊緊地抓住她手腕,使她動彈不得。

“你想幹什麽?”

“我想像抓兔子一樣抓住你。”

這時候隨從也趕來,捆綁了女將往回去。

張壺銘吩咐隨從:“不可走漏消息,違令者定斬不饒!”女將被帶到了壽昌山莊。

敦煌城外,士兵百姓正在打掃戰場。慘狀目不忍睹,血流滿地,染紅了戈壁灘。

這時候在莫高窟太清官裏,正發生著另一幕故事。

一個身材魁武的男子用槍逼住王圓籙問:“我不相信你沒看見?我聽人說我妹妹逃到這裏來了!她的隨從都死在外麵了!”

王圓籙說:“確實來過一隊人馬,後來又向東北方向跑了!"“我過來怎麽沒見著?”

王圓籙又把看到的情景說了一遍。

進來一個男人,焦躁地說:“西匈!你從這沒骨頭的老道嘴裏能問出個什麽來?我們往西逃吧!不然官軍會圍了過來。”

“往哪逃?西麵的路都給封住了。”

“劉四福傳下令,在羅布淖爾會合。現在過不去,我們還是到大山裏躲著去吧。”

“這個老道咋辦?殺了吧!”

王圓籙-一聽,忙說:“要什麽東西,盡管拿;我是出家人,不關世俗,何必要逼上絕路呢?出了門往東走,那裏有座三危山,山上怪石嶙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真是藏龍臥虎的好地方呀!殺了我,啥都沒有了;留下我,以後化了緣,你們晚上來,要啥有啥!”

兩人沉吟一下,踢翻桌子,與匪兵齊向三危山去了。王圓籙到大殿裏給神像磕了三個頭。十天後,遊牧的雇工把畜群趕回來了。

王圓籙激動地說:“你真是好男人!我想你不會再回來呢。”

雇工笑一下,說:“咋會呢?你放心地把一群牲**給我,怎會不回來呢?聽到劉四福敗走的消息,我高興壞了!可是,有三隻羊被狼給咬倒了!”

“沒事!沒事!來,我給你做一頓拉條子吃,多放些清袖!”一個月後,有香客來問卜。這意味著敦煌的社會生括又恢複了正常。

楊河清在莫高窟兩年多,從沒涉過大泉河去別處,悶得慌;再說,抄經的紙也用完了,他想到縣城裏去逛逛。

“不怕人認出來?”

“經過這場戰亂,誰會注意我?再說,我的模樣大概也變得人認不出來了吧!"楊河清笑說。

王圓籙說:“趕上驢車去吧。下午去,住一晚上,明天就回來。”他給了楊河清一把銅錢。

楊河清說:‘這麽多?買紙用不了這麽多!”

他知道王圓籙的錢積攢得不容易。王圓籙卻一攤手,爽快地說:“你在這裏辛苦兩年,沒換過一身衣服,這次去縣城,順便買件!晚上吃頓烤羊排。反正你不是出家人,又不在廟裏。”

楊河清套上驢車,上了路。

在莫高窟的兩年時間裏,楊河清為了排遣寂寞,學會了抽水煙。他同王圓籙講的條件是:不要工錢,隻要提供飯食和水煙即可。王圓籙爽快地答應了。

楊河清抽水煙上了癮。

現在,躺在驢車上,他邊想心事邊抽煙。驢走一陣,吃一陣路邊的草,他也沒發現。

但這頭驢還算勤快,沿著大軲轆車轍印,下午就到了敦煌城。他先吃一-頓烤羊排,然後找紙店。

雖然剛剛打完仗,但敦煌城裏還是店鋪林立,人來人往,戰爭設給這裏留下任何創傷。楊河清被涼風一吹,有幾份悲傷酒上心頭。當年隨左大人進疆時,是何等的榮耀!看著那幾棵左公柳,想象當年的情景,真是恍如隔世!現在呢,真正成為天涯淪落人了!越想越傷心,便趕著驢車,尋找昔日的夢影。不覺天已黑,大街兩旁掛起了紅燈籠,楊河清看見燈光,心裏一熱,便想喝幾杯酒。於是,趕驢到了“五色樓”。

看門的是一個彪形大漢,見楊河清身綴滿布丁的舊衣,又坐著驢車,板起臉訓斥道:“要飯呀?到別處去。”

“我就要到這裏來!”楊河清端起了文人的架子。

“你?你有錢嗎?”

“有。”

“多少?”

“你這裏一晚上多少錢?”

“五兩銀子,你出得起嗎?”

“哈哈哈!你也太狗眼看人低了,這麽幾個錢就能把楊老爺難住?”

守門人見此人衣衫雖破,但談吐不凡,自稱是楊老爺,會不會是新來的官員微服尋春呢?忙換上一臉的笑容,說:“該死!該死!我認錯人了,請進吧!”

過來一個婆子,問:“老爺,你要樓上還是樓下?”

“自然是樓上了!”

於是,婆子引他到樓上,進到一間房子裏,然後問:“老爺,你要什麽樣的?”

“先來-壺青稞酒,半斤熟牛肉。”

婆子應聲出去。不大功夫,準備齊全了。

楊河清喝三杯酒,說:“把你們的花名冊拿來。”

“老爺有相好的?”

“沒有。’

“那你能從名字上看出個啥名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