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被自己關在門外 烏鴉與麥田2
第二天,蔣孝琬按照要求送來物品。
探險隊沿克裏雅河支流進山。
遇到的第一個村子叫普魯。
村裏人敵視俄羅斯人,老人、兒童和女人都拉著牲口躲藏起來,留守的人們做好被洗劫準備。
晚上,明月升起,小夥子們又跳又唱,歡快的舞蹈把居民從藏身之地吸引出來,他們圍觀,喝彩,後來也參加娛樂,直到天亮。
村裏人說,沿這條河上去,有條路可以通到西藏高原。康熙五十六年,策妄阿拉布就從這裏率兵進的藏區。光緒四年,清軍追殺白彥虎,這條路在戰鬥中被毀。
就是說,荒廢不到十年,人為破壞可以修複,一定能走通這條道!
沿途還有烽火台、古堡和古藏文石刻,證明唐代吐蕃人進攻塔裏木盆地也從這裏走。
普爾熱的雄心壯誌在崎嶇羊腸小道上支撐十天,蔫了:負重的和闐馬由於沒有走過陡山路,常常袢倒,起來時,再不願讓重物放到身上。
幾匹馬在抗爭中滑下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他們隻好遙望前麵的雪峰歎息。
退回駐地,彼德羅夫斯基派人送來大量報紙和信件。
都是令人鼓舞的消息,其中有一封赫定剛剛從俄國巴庫寄來的信。赫定的名字讓普爾熱馬上想起那個身體結實、具有繪圖天才的瑞典小夥子,他怎麽到了遙遠的巴庫?
赫定在信中說,畢業不久,校長找他說瑞典化學家諾貝爾兄弟在俄國巴庫開辦的石油開采公司中有位高級工程師需要一位家庭教師,就推薦赫定。他欣然接受,決定去高加索山區有“大風城”之譽的巴庫,“我好像已經聽見黑海波濤的咆哮聲以及旅行隊的駝鈴聲,那東方的燦爛圖景快要在我麵前展開了!先生,下次如果我有幸能隨同您前往中亞探險,那將是我無上的光榮。”
普爾熱反反複複看幾遍信,沉思良久,感歎說:“這個朝氣蓬勃的瑞典年輕人具備成為探險家的天才——浪漫、熱情,富有冒險精神。”
他當晚就回信,大大鼓勵一番,並邀請赫定到莊園做客。
彼德羅夫斯基通過和闐的俄羅斯商人在他們到達下一站的地方提前紮好營地。
當地兩名軍人前來,要檢查證件。
普爾熱受不了“刁難”,發生激烈爭執。
“馬上向當地官府稟報這種粗野行為。”
乞顏應聲而去。
路上,一支巡邏隊攔住他。
乞顏傲慢地說:“長眼睛了沒有?這是俄羅斯探險隊!”
“你們騎駱駝,帶著槍,來幹什麽?”
“我沒興趣解釋。你要好奇,就到喀什問‘新察合台汗王’洛夫大使吧。”
巡邏隊一愣,接著有人喊叫一聲,圍攻上來,打倒乞顏。
蔣孝琬跑來,勸解開。
乞顏氣呼呼地回去。
隨後,蔣孝琬也來,不停地道歉,說這一切全是誤會。
普爾熱氣惱地問:“最高長官呢?怎麽老是你出麵?”
“長官姓潘,他現在病得很嚴重,是傳染性傷寒,實在無法接見客人,就委托我照顧您。上次,您說不需要安全保障,我就疏忽了。您看,這多不好。”
“你算什麽官?”
“在小是潘大人的文案。”
他瞪一陣眼前這個捉摸不透的年輕人,冷冷說:“我知道,中國官員遇到難辦事情時總是拿害病來搪塞,我並不想見你們的潘大人,不過,請轉告他,俄羅斯軍人完全有能力維護自己的尊嚴!”
他再不想呆下去,第二天,探險隊就動身去阿克蘇。
來自俄國的四十峰駱駝正在等候。
至此,第四次探險結束,大家要與唐古特駝隊告別。
普爾熱心情沉重起來:兩年來,忠誠的駝工和溫良的駱駝與他們朝夕相處,共同經曆無數艱難險阻,但是,這些沙漠之舟總是懷著宗教般的虔誠,昂首闊步,無怨無悔,滿負重載,到達一個又一個新領域。考察結束,有許多崇高的榮譽等著他和探險隊員,可是,駝工、駱駝卻仍然高瞻遠矚,繼續肩負使命,忍耐平實的普通生活……他百感交集,流著淚水抱著駱駝的頭挨個告別。
唐古特傷感地說:“大人,我不喜歡看著你們殺人。但是,隻要探險隊需要沙州駝隊進入西藏,我永遠不會推辭。”
“我一定要進入拉薩,而且,要乘沙州駝隊。”
普爾熱拍拍他的肩膀,沒說話。
回國,短暫休息後,他即前往彼得堡,接受沙皇亞曆山大三世授勳——他由少校晉升為少將,戴上帶穗的將軍肩章。這是沙皇對他考察功績的最高獎賞。
授勳儀式上,他除了讚美同甘共苦的探險隊員,還特別提到唐古特和默默無聞的駱駝。
全體探險隊士官都被授予一枚四級弗拉基米爾軍功章,得到獎金和終身津貼,外加六個月休養期。
皇家科學院舉辦普爾熱中亞考察收集品公開展覽,皇帝、皇後、皇太子以及俄國部分頭麵人物參加開幕式。
科學院院士們肯定他的考察報告:“普爾熱對中亞的四次考察是學術旅行史上最卓越現象之一。他是第一個深入高原中心的歐洲人,在那裏,有一係列極為重要的發現並做考察,這一成果在國內外都得到充分評價,使他同各民族古今最著名旅行家的名字並列在一起。在他完成的四次考察中,搜集很多博物學方麵標本。”
場上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
普爾熱向來賓和觀眾致謝,然後,莊嚴地宣布:“為了科學,我把所有動植物標本無償獻給皇家科學院。”
更猛烈的掌聲和鮮花淹沒躊躇滿誌的普爾熱……
國際上,各種榮譽紛湧而來。44個國家自然科學研究機構爭相聘用他。瑞典人類學和地理學會就選舉他為兩會會員,並授予一枚“維葉加”獎章。
榮譽浪潮過去後,“將軍夫人”問題成為全俄羅斯人關注的話題。
他總是這樣回答:“我今年46歲,已經過了結婚年齡,職業也不允許我結婚。但是,我和中亞結婚了,並切留下很多後代——羅布泊、青海湖、西藏等等。”
……
之後,普爾熱沉下心來,謝絕交際,專心致誌,著書立說。
這期間,不斷接到赫定來信。
他在巴庫業餘時間學習德文和法文,而且還掌握了俄文、土耳其語和突厥語。
普爾熱再次邀請赫定到奧特拉來。
赫定充滿信心地說:“尊敬的探險家將軍,不能就這樣冒昧地見您!我要在拜見時交上一份您最喜歡的禮物。”
一年後,夏天,《第四次中亞旅行記》完成。
赫定從瑞典來信——原來,他在突厥語青年老師的陪伴下經過波斯,做三千公裏的長途旅行。
普爾熱寄去新作。
很快,赫定翻譯出節略本《中亞旅行記》。
“多麽優秀的青年,”他感歎道:“又一個偉大探險家正在誕生!”
普爾熱身在歐洲,心係中亞。他常常獨自坐在莊園外麵的樹下冥想,回憶朝天堂,向往最終探險目標——拉薩。
埃隆帶來一個令他極為惱火的消息:英國龍騎兵團少校榮赫鵬在西藏南部試探性旅行後,去中國東北,然後沿滿洲帝國北部邊陲,考察內蒙古和新疆,經昆侖山及克什米爾地區回到印度。
“消息可靠嗎?”
“來自情報部門,錯不了。”
“他想幹什麽?”
“目前還不清楚。”
“這個間諜!肯定帶著某種使命。哼,他的路線正是我第一次中亞之行走過的,那裏有很多關於我的傳說,他心靈寂寞時,可以用這些故事打發時光。”
“毫無疑問,他的行動與軍事有關。榮赫鵬在印度是有名的激進派。”
“竟然跑到俄羅斯鼻子下麵來了,梵歌被人刺殺,無論如何,這無疑幫了我們的忙,可是,又出來一個討厭的榮赫鵬。我不能落在後麵,必須成為第一個進入拉薩的歐洲探險家。”
“西藏形勢越來越複雜,我們都老了,得退出曆史舞台,還是讓年輕人去拚搏吧,聽說,英國將派馬繼業進入拉薩,與他同去的,還有一個叫斯坦因的匈牙利人。”
“馬繼業?怎麽沒聽過這個名字?斯坦因又是誰?”
“斯坦因背景比較簡單,馬繼業是個可恥的、低賤的歐亞混血兒。十歲前生活在中國南京,後來隨父親回到倫敦,上法國大學,除了本來就會的漢語、英語,他又學會法語、俄語、波斯語、印度語和突厥語,聽聽,這不都是為做間諜準備嗎?”
普爾熱緊皺眉頭,胸部在劇烈地起伏。
“將軍,我熱愛您,尊重您,所以,真心誠意希望您能聽從我的勸告,過一段無憂無慮的田園生活吧!人不能像駱駝一樣,總是行走在遠離人群的地方。”
“我的夢想是拉薩,拉薩!下一次旅行必須到達拉薩。是的,我不是鋼鐵戰士,會越來越老。但是,不完成考察,我的生命將存在極大缺憾,換句話說,我隻不過是走在半路的徒勞旅人,沒有到達輝煌頂點。這一點,你能理解嗎?”
埃隆歎息一聲,點點頭,然後望著牆上的地圖發呆。
他現在很習慣安靜平淡的家庭生活,而且,已經有愛情結晶——兩個孩子。
探險生涯就像昨天的雲夢。
“將軍,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在旅途中漂泊呀,將來,您老了,打算怎麽過?”
普爾熱黯然神傷,沉默一會,說:“就天性來說,應該終生都為自己的目標奮鬥。我習慣在旅途中不斷體驗豐富多彩的生活。閑在家裏使我感到壓抑,痛苦。所以,我很清楚,前景是憂愁的、淒涼的。我知道,那時真正屬於我、陪伴我的,隻有對中亞六千大地的旅行回憶……”
兩人同時望著窗外,目光都落在兩個玩耍的孩子身上。
埃隆首先打破沉寂,說:“憨奴讓天馬在世人麵前出足風頭,她也成為公眾人物,是多少王公貴族的追逐對象。”
“但她一直保持冰清玉潔,卓而不群,在現代浮華的社會中,很少有這種高貴女性!”
“是啊,她真難得。”
“我勸過多少次,請她追尋自己的幸福,可是,唉……”
窗外,一群烏鴉在金黃色的麥田上空盤旋,沙啞叫聲形成一股風暴突襲進來。
埃隆驚訝地站起來,說:“天哪,黑雲般濃密的烏鴉!”
普爾熱久久凝望烏鴉群,說:“濃烈的黑色、濃烈的黃色,對比如此鮮明,你看,那些烏鴉多像六千大地上奔騰的野馬!”
埃隆玩味半回,想不通烏鴉與野馬有啥可比性,看他臉上籠罩一層可怕的鉛色憂鬱,就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