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象牙佛 異國，花與豎琴1
黃昏，鳴沙山，月牙泉，烏蘇對著水麵沉思。
她想在這裏結束生命。
之所以選擇月牙泉，因為一個美麗傳說：古代，西域36個漂亮公主追隨雲遊高僧樂僔到達敦煌，幾支軍隊為爭奪靈光塔打起惡仗，死傷人馬無數。天神怪罪下來，降一場風沙，淹沒他們，形成鳴沙山。公主以為樂僔被沙子埋沒，痛哭起來，眼淚匯集成一汪情深的月牙泉。接著，她們脫下絲綢衣裳，披到鳴沙山上，並撒上奇珍異寶。太陽出來，三危山閃現夢幻般佛光，樂僔沿彩虹般天橋微笑著走來，他說鳴沙山是佛寶聖地，要在背麵石崖開窟造佛，弘揚佛法。公主說：我們幫助您。於是，他們日複一日，開鑿洞窟，吸引很多人來敬香，莫高窟興盛起來，西域卻被沙漠埋掉。人們說公主是神女，把羅布泊聖水注入月牙泉，所以永遠不幹涸，也永遠不會被沙山掩埋……
這個傳說感動了多少代人！
當年，烏蘇要愛情完整地、毫無保留地奉獻給即將成為駱駝客的馬榮貴，可是，黑鷹那個惡魔殘忍地毀壞了他們的幸福。
想著，她跳進月牙泉，嗆幾口水。
她害怕了，掙紮著遊出來，坐在岸邊猶豫不決。
太陽落下山，有人來，她慌忙向戈壁灘跑去。
是梵歌。置身柔婉多情的鳴沙山與波光粼粼的月牙泉之間，他恍若隔世。
夜幕降臨，天空遼闊如海，月亮似一位卓越飄逸的冷美人，浮遊其中，皎潔光輝均勻灑落在豐骨玉肌的鳴沙山上。
這幅動人心魄的美景，讓梵歌陶醉了！
他在中亞腹地旅行中，無論是高原還是沙漠，夜空中光潔如玉的月亮都使他感動。敦煌月亮卻格外有風韻。也許，這座沙漠聖城曾經是世界上唯一四大文化體係交匯點，他不由自主地要把沙子，蘆葦，泉水，以及這裏的一切與長達千年的宗教生活聯係起來。敦煌經曆太多繁榮，太多變幻。同樣經曆使中亞其他許多曾經輝煌的古城不堪忍受，死去了，風化了，而敦煌還在平靜地呼吸著。月亮、鳴沙山、月牙泉，都具有光明正大的神性和慈祥善良的人性，是人性和神性的完美結合，是敦煌處女般純潔靈魂的象征。梵歌遊曆過所有世界古城，隻有六千大地中央的敦煌給他這種奇異感覺。幾年前，第一次到達莫高窟時，他就產生這種親切的感覺。當時，心情就像遊子回到久別的家園。
他似乎聽見母親呼喚。事實上，記憶裏從來就沒有這般溫馨的聲音——他是孤兒。自己不是佛教徒，在荒涼殘敗的佛窟前為什麽有那發自內心的聲音呢？
梵歌傾聽一會，問：“你聽見了嗎？”
鮑爾說：“什麽？”
梵歌激動地說：“我聽見母親在叫我的名字。”
鮑爾搖搖頭：“什麽聲音都沒有。”
“你凝神聽啊，聽啊！到處都有母親的呼喚，這是我的家嗎？”
鮑爾凝神諦聽。
隻有大泉河的流淌聲、風吹樹葉的響聲，偶爾，還有佛窟裏什麽建築坍塌的聲音。
他看梵歌像孩童一般痛哭流涕，以為他中了魔力，急忙拉住他，搖晃：“先生，怎麽了？”
“我分明聽見母親呼喚，你為什麽就沒有感覺呢？”
“先生，大概因為太過想家產生的幻覺。我們在沙漠和荒山裏流浪的時間太長了。”
“不是幻覺，我聽得清清楚楚。”
“您很小就失去母親，怎麽會以為是她的聲音？”
“完全是感覺，或者說是感應。我覺得那就是母親的呼喚。”
鮑爾擔心梵歌出什麽事，不由分說，拉他回敦煌城。
……
這次，梵歌計劃朝拜完莫高窟就動身回歐洲。他曾經希望在敦煌與香音不期而遇，但事實證明那是幻想。香音跟西征軍走了，此後，大家天各一方，永不相見。
從布隆吉到敦煌的路上，他一直都讓駝工講牛郎與織女的故事。
鮑爾歸心似箭，已經做好各項準備。
梵歌從莫高窟回來後，卻要延遲回國時間。
鮑爾幾乎哀求說：“先生，未婚妻發來最後通牒，我再不回去，她就屬於別人了。”
梵歌想一會，說：“好吧，我單獨到月牙泉旁邊思考一夜。明天給你一個確定答案。”
鮑爾不放心。
梵歌說：“不用害怕，在敦煌，心靈盡管釋放。”
天黑前，他走向鳴沙山，看到落日的大氣磅礴，也欣賞了月亮從沙山後麵徐徐升起的魅力。
現在，他全部身心和靈魂都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月光以及泛著波影的泉水裏。來一陣風，詩意的蘆葦激動搖**，在他臉上輕輕撫摸。抬起頭，望著睡美人一樣安臥的鳴沙山。千百年來，他嗬護月牙泉，並造就美麗神話。與大多數人一樣，梵歌習慣把山看成男性的偉岸形象，鳴沙山卻兼有祁連山剛毅內質與月牙泉溫婉秀麗的性情，似乎遠離世俗，為純潔和宗教而存在，所以，她的胴體、曲線、氣質都達到完滿和諧，具有至高無上的道德感化力量，使人想起莫高窟中恬靜慈愛的菩薩形象。他仿佛找到精神家園，從來沒有這樣充實，崇高。
可是，他將不得不離開這座六千大地中的“香格裏拉”。
他很清楚，回到歐洲豪華別墅後，靈魂要長久地牽掛敦煌。難道必須讓靈魂和身體分離嗎？
忽然，一陣清脆的嬉笑聲打斷梵歌。
深更半夜了，誰還到這裏來？
梵歌正欲站起來觀望，又一想，中國人怕鬼，他的突然出現會嚇壞嬉鬧者。
於是，他仍然坐在蘆葦叢中。
笑聲由遠而近，飄到泉邊。
是三個女子。雖然看不清麵容，但從她們的身段和姿影判斷，一定很漂亮。
“呀，水麵真安靜呀！”
“快進去遊吧，還等什麽？”
有個女子的聲音很熟悉，但梵歌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她們嬉笑著脫外衣，潔白軀體完全暴露在月光下，美麗得令人心驚肉跳。
美女無拘無束，舒展身體，甩動長發，在沙灘上跳起舞蹈。
梵歌覺得其中一個女子生動活潑，舞姿美妙無比，好像在哪裏見過……對了，不正是在莫高窟壁畫中的飛天嗎？難道神話真的降臨了？她是壁畫中的精靈——飛天？梵歌心髒砰砰跳動起來。歐洲有許多美人魚的傳說，可那是在海邊。月牙泉也有類似的傳說？據說，月牙泉是古代瑤池，王母娘娘常常帶領仙女來洗澡，這幾個姿意而舞的女子，究竟是飛天出世，還是神女下凡？
神女舞蹈一會，手拉手，試探著往月牙泉深處走去。
水的冰涼激發她們快樂的叫聲。接著，神女遊泳，激起一處處浪花。她們輕盈得像淩空飛翔的燕子。梵歌驚呆了，他在歐洲欣賞過世界第一流的水上舞蹈，但比起眼前情景，真有雲泥之別。這種舞蹈徹底擺脫人工設計、造做、表現，完全進入廣闊無垠的自由王國，是鮮花綻開般的、健康的、心靈美的釋放。梵歌情不自禁地站起來，向水裏走去。
一個女子首先看見他，驚叫起來：“姐姐，有人！”
她們匆忙抱成一團。
“飛天”衝梵歌喊：“你是什麽人？不要過來！”
梵歌醒悟到自己失態，不知所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們！”
女子們拍打著水，爭相上岸，迅速穿上衣服，要離去。
梵歌急了，在水裏拚命跑起來：“不要走，我有話要說！”
他在水裏的狼狽動作逗得女子們哈哈大笑，都轉過身來看。
梵歌上岸，水珠像雨滴一樣掉落。
“飛天”和其他兩個女子笑吟吟打量他。
梵歌尷尬地笑笑，說：“太美了——我是說你們的舞蹈，太美了！”
神女爽朗地笑起來。
“還有你們的身體，太美了！在歐洲，稱作‘魔鬼般的身材’。”
神女認真觀望一會梵歌，突然驚叫起來：“快跑，是洋毛鬼！”
她們慌忙轉身跑起來。
梵歌在後麵大聲喊：“不要怕！我不是鬼，我是人！”
“飛天”停住，轉過來，冷漠地說：“您不要追，不然，我就喊人了！”
熟悉的、冷美人表情！熟悉的聲音！
他想起來了：她不就是香音嗎？
陣陣沙棗花的清香襲來。這裏到處是沙漠，沒有沙棗樹呀！對了，是香音的體香！在喀什，他曾經拜訪過香妃墓，墓主、乾隆皇帝的妃子就有天然體香。那麽，香音同她一樣神奇了！
梵歌心髒劇烈跳動：“真美！香音，您認不出我來了？”
香音迷惑了，這個滿臉胡子的大男人會不會是魔鬼？
“我以為永遠見不到您了，誰知在月牙泉邊意外相逢，我高興得要發狂！”
香音也認出梵歌，說：“喲，原來是那個放火賊？您不但放火燒糧食，而且沒有尊嚴，跑到神泉邊偷看姑娘們洗澡！”
梵歌急了，辯解說：“您誤會了，我先到這裏的！我準備明天回歐洲，這是我在敦煌的最後一夜，所以，要與月牙泉一起渡過！昨天，我到駱駝城找您，羅布奶娘說她不知道您的下落。現在，您像天女一樣降臨，我太高興了，能不能告訴您的住處？”
香音躲開他燃燒的目光，說：“幹什麽？想勾我的魂？才不告訴你呢。”
其他女子喊：“香音姐姐，快跑，不要同他說話！”
香音神秘地一笑，跑了。
梵歌呆呆地站著，眼看她們身影要消失，他大聲喊：“嗨，香音，我到哪裏找您？”
香音拉長聲音說：“想見我，就把莫高窟裏的流沙全部背到鳴沙山！”
梵歌想一陣，回到客棧，敲開門，把鮑爾從夢中叫醒，說：“我決定了。”
鮑爾打個哈欠，問：“決定什麽？”
“我要向香音求婚。”
鮑爾以為梵歌開玩笑，漫不經心地說：“好吧，把她帶到歐洲去。”
天亮，梵歌說：“我決定留在敦煌，將像古代印度苦行僧那樣在莫高窟生活。”
鮑爾吃驚地問：“為什麽？”
“為了愛情、靈魂和自由。”
鮑爾盯住他的眼睛看許久，說：“先生，恕我直言，自從您在喀什接觸曹安康後就變得魂不守舍，神神道道。本來，我們沒有必要來河西走廊冒險，您自作主張，擅自離開使團。雖然後來使團給了任務，可是，這幾年，看不出您要做什麽！現在，我不得不求助於中國巫士，因為你真的著魔了。”
梵歌哈哈大笑：“這種著魔是至高無上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