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夜訪羅家尕原遺址

7月24日下午,我們與前來迎接的臨夏州委宣傳部副部長孟廣成及馬穎、哈九清等人匯合,沿大夏河岸邊的道路逆流而上抵達臨夏,穿越鬧市,直接奔赴臨夏州博物館。這是一座新建築,大氣磅礴,雄偉壯觀。多年來,我們見到的文化設施大多破舊、衰老,暮氣沉沉,負責人也多是老學究類型。臨夏博物館讓我們大感意外,館長馬穎的帥氣睿智也讓人耳目一新。不過,臨夏文化燦爛輝煌,又有許多與夏朝有關的神話、民俗、傳說等,隻有這種宮殿式的聖堂才能夠與那些閃爍著史前人類智慧光芒的文物相匹配。

臨夏回族自治州地處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過渡地帶,東臨臨洮,西倚積石山,南靠太子山,北瀕湟水,自古以來就是人類發祥、繁衍的理想棲息地。秦漢王朝設縣、置州、建郡,古稱枹罕,後改導河、河州,為古絲綢之路南道要衝、唐蕃古道重鎮、茶馬互市中心,有“河湟雄鎮”之稱。安特生就是在臨夏境內考察才揭開黃河上遊史前文化研究的序幕。因此,臨夏彩陶和玉器是我們考察的重點。

臨夏彩陶蔚為大觀,可以說是一部以器形、質地、色彩、圖飾等多種元素進行宏大敘事的曆史長卷,也像史前人類的雄渾合唱。孟廣成、馬穎與文博係統相關的工作人員馬玲、李煥雲、張有財、馬梅蘭、馬暉、華小燕等陪同考察團成員賞析。

在人類進步中,製陶術的出現對改善生活、便利家務開辟了一個新紀元。燧石器和石器的出現早於陶器,它們給人類帶來獨木舟、木製器皿,而陶器則給人類帶來便於烹煮食物的耐用器皿。在國際學術界,有人類學家把尚不知有製陶術的部落歸於蒙昧人,把已經掌握製陶術但還不知有標音字母和書寫文字的部落歸於野蠻人。根據這個標準,華夏先民至少在1萬年前就已跨進人類原始文明時代。

黃河中遊最早、延續時間最長的舊石器文化和新石器時代文化是存在於約公元前60000~4800年的大地灣文化,大地灣文化既是中國率先使用彩陶的史前先民,又是西北地區最早產生的農業文化。後來,彩陶文化中心轉移到甘肅中南部地區,形成馬家窯文化。據放射性碳素斷代並經校正,馬家窯文化年代約為公元前3300~前2050年,這個文化區域以隴中大地為核心向四周輻射,東起涇渭流域上遊,西至河西走廊和青海東北部,北至寧夏清水河流域,南抵四川岷江流域。按時間順序可以分為石嶺下、馬家窯、半山、馬廠四個類型,延續5000多年,形成一部完整的彩陶發展史。

石嶺下文化距今約5500~6000年,因首次發現於甘肅武山石嶺下遺址而命名,是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到馬家窯類型的過渡期,也是馬家窯文化的初期階段,主要分布在渭河上遊及葫蘆河、洮河、湟水河流域等。

馬家窯類型是石嶺下類型的延續,其所處時期正是原始社會母係氏族社會由繁榮走向衰弱之時,大概範圍西到河西走廊,南到青海東北和四川北部,北至寧夏南部。馬家窯遺址是安特生及其助手發現於洮河西岸馬家窯村麻峪溝口。1944~1945年,夏鼐先生為確定馬家窯期與寺窪期墓葬關係,發掘臨洮寺窪山遺址,認識到所謂的甘肅仰韶文化與河南仰韶文化有諸多不同,應將馬家窯遺址作為代表,稱為馬家窯期或馬家窯文化,沿用至今。馬家窯文化製陶業非常發達,已發現的馬家窯類型遺址達300多處。臨夏是馬家窯文化的核心區域,東鄉縣林家遺址、康樂縣邊家林遺址、廣河縣地巴坪遺址是最重要遺存。

據人骨鑒定,馬家窯文化居民當是戎、羌族係祖先,屬蒙古人東亞類型,與中原仰韶文化創造者相同。安特生從廣河半山征集的陶塑人頭壺蓋,圓臉,麵部較平,顴骨較高,鼻梁較矮,係蒙古人種。臨夏市博物館保存的陶塑人頭壺蓋是一位馬廠女郎,臉部平展,頭部有黑彩線條飾披散狀。馬家窯文化前身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陶塑人像也為披發。史載西域戎、羌人習慣披發。據此,在臨夏沿襲彩陶文化發展的主體民族大概就是戎、羌。

半山類型因首次在廣河縣南山鄉半山村發現而得名,距今約4650~4350年,由馬家窯文化發展演變而來,分布在隴山以西的渭水上遊、蘭州黃河沿岸到青海貴德盆地、湟水、大夏河、洮河、莊浪河、祖厲河,河西走廊永昌、武威、古浪等地,範圍基本與馬家窯類型相同,但逐漸西移。

半山之後發展起來的文化類型,是距今約4350~4050年的馬廠類型,分布範圍與半山類型大致相同,隻是發展到河西走廊西端的酒泉、玉門一帶。

馬廠類型結束後,彩陶分兩支繼續發展:一支以青海省樂都縣柳灣為代表,主要分布在蘭州以西及青海地區,發展為齊家文化,上限到距今約4100~4200年、下限到3800~3700年左右。目前,甘肅境內共發現齊家文化遺址650餘處,出土了陶器和製作精良的玉器。彩陶進一步趨於衰落,數量不多,種類也很少,但銅器大量出現,出土了我國最早的、光澤猶存的銅鏡及斧、刀、匕、鐮、錐、環、釧等銅器。其中最大的銅器是齊家坪出土的15厘米長的銅斧,器身厚重,刃部鋒利;另一支沿河西走廊向西北發展,逐漸演變為四壩文化,主要分布在甘肅省河西走廊中西部地區,西至瓜州以及新疆東部哈密盆地一帶,距今約3900~3400年,相當於夏代晚期和商代早期。

給彩陶劃上句號的是辛店文化和沙井文化。距今約3400~2800年的辛店文化最早由安特生及助手在洮河東岸辛甸遺址發現。出土地本名為辛甸,因正式出版物中誤譯為辛店,沿用至今。1947年,裴文中先生在洮河、大夏河流域發現辛店文化遺存9處。解放後,為配合劉家峽水庫建設工程,考古工作者相繼發現辛店遺址86處,進而將辛店文化劃分為張家嘴、姬家川兩大類型。1956年,東鄉縣唐汪川山神遺址發現一批以紅色渦形紋為主的圓底罐有別於已知類型,學術界暫時稱為“唐汪式陶器”。1984年,甘肅省文物工作隊與北京大學考古係合作發掘臨夏馬路塬、甘穀毛家坪遺址,發現以圓底、鼓腹、繩紋為特征的另類辛店遺存,學術界命名為山家頭類型。

辛店文化早期遺存與齊家晚期遺存有十分明顯的繼承發展關係,而它的某些特征也被後來的沙井文化吸收。

沙井文化距今3000~2500年左右,中心區域在騰格裏沙漠西部、西南部邊緣地帶,向東南延伸可達永登、蘭州附近。沙井文化是甘肅乃至我國年代最晚的彩陶文化,它為絢麗輝煌的彩陶文化退出曆史舞台拉上意味深長的帷幕。

臨夏彩陶蘊含著豐富的人類學信息。馬穎熱切希望能同中國文學人類學研究會合作,共同開發起潛在的巨大文化價值。葉舒憲先生也有此意,大家參觀時讚歎不已,迫不及待討論合作模式及發展前景。

享受完這頓文化大餐,考察團成員又參觀了臨夏市博物館和幾處民俗文化建築。

晚餐後,馬穎表現出詩人的率性和浪漫,他提議大家去羅家尕原遺址,欣賞夜色中的大夏河,遠眺太子山。我們積極響應,因臨近黃昏,立即行動。羅家尕原遺址在城市邊緣,緊挨著大夏河,汽車隻能開到山底,我們匆匆忙忙沿“之”字形山路上到長滿荒草的山頂台地,太陽還是沉落下去了,燈火已亮,夜色淺淺浮現。太子山杳如夢幻,古樸神秘,大夏河隱隱綽綽,風采被華燈搶去。大夏河落日趕不上了,就打開手電尋找陶器殘片。芳草萋萋,山野清涼,草蟲亂飛,空氣如蜜。夜色越來越濃,山風越來越涼,不由得想起屈原《山鬼》中的浪漫而優美的詩句:“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這首詩歌用以描繪大地灣、馬家窯、半山、馬廠、齊家甚至四壩、沙井文化時期的女子形象,更為貼切,更為傳神,因為在那個時代,人類與自然萬物的關係還非常親密。

回到賓館,燈火闌珊,又是黑沉沉的疲憊夜晚。沒想到,摯愛文化的作家、甘肅省民俗學會副會長馬誌勇拿來他的幾部著作,在賓館等候。馬誌勇原任臨夏州誌辦主任、臨夏州文聯副主席、州人大內司委副主任,多年來致力於臨夏地域文化研究,目前正在主編《臨夏大辭典》。近年來,他格外關注夏和大禹文化,正在撰寫相關著作,將出版。他給我們提供了一些重要信息:臨夏境內有很多帶“大夏”的古縣名、古地名、古官職名、古山水名,例如臨夏回族自治州、臨夏市、臨夏縣、大夏河以及廣河大夏古城、大夏縣、大夏郡、大夏長、大夏水、大夏山水、大夏節度衙等。易華激動得坐立不安,恨不能馬上飛到大夏古城去考察。他要求次日的行程中安排這個古城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