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乘坐衝鋒舟考察王家坡遺址
永靖縣被傳為大禹治水故事發生地。易華兄曾考察過,這次光臨,依然激奮,走路也像山羊一樣歡快跳躍。
7月24日清晨,在黃河邊的賓館裏,我和葉舒憲、易華與永靖縣宣傳部部長柳玉珍、副部長陳坤昌、博物館館長羅宏舟等人對著圖冊研究優選考察點。
永靖縣素稱“河州北鄉”,是劉家峽、鹽鍋峽、八盤峽三座水庫的重點移民縣。我們原來設計的考察對象是大何莊遺址和秦魏家遺址,它們同屬於黃河上遊新石器時代晚期至青銅時代早期齊家文化,修建劉家峽水庫時被淹。現在,我們隻能通過資料了解。
大何莊遺址位於永靖縣蓮花城西南部,與秦魏家遺址隔溝相望。1959年,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進行過兩次發掘,斷代為公元前2000年左右。遺址大多是長方形硬土居住麵遺跡。保存最好、結構新穎的7號房基是一座方形半地穴、室內留有寬平台的建築。坑壁四周及居住麵都先抹層草筋泥,再塗層薄白灰。處理牆麵的方法在甘肅民間至今沿用。圓形灶址邊發現10多件陶器,一件粗陶罐內裝有燒焦的粟粒,平台上還發現一件銅匕。
秦魏家遺址是保存較完整的一處齊家文化氏族公共墓地,大部分墓都有石器、陶器、骨器和豬下顎骨等隨葬品,雙大耳罐、豆、盆、高領雙耳罐和侈口罐等生活用具最常見。三座墓出土了銅環和銅飾,地層和灰坑中還出土銅錐、小銅斧、銅飾等。銅器經光譜定性分析有紅銅和鉛青銅,分別使用鍛造、鑄造兩種方法。這個發現表明齊家文化晚期已進入青銅時代。
與這兩處文化遺址一同被淹的,還有永靖舊縣城蓮花城。
1937年,著名史學家顧頡剛先生遊曆西北,拜詣鳥鼠山、積石山、西傾山,主要考察昆侖傳說與羌族文化方麵的問題,由於他的客觀記錄和訪談,許多政治、經濟、教育、曆史、地理、民族、宗教、民俗方麵珍貴的資料得以保存。1938年7月23日,顧頡剛一行從積石山縣進入永靖。《西北考察日記》記錄了這次考察線路:“……沿羊腸小道,上安家關,下白土坡,坡陡且長,然下望黃河,又開心目……下午六時至唵歌集,參觀安鄉小學。”“附近川地甚廣,阡陌相接,有匯合數溝之水而成的銀川河。”“黃河北岸有古寺曰炳靈寺,中有西秦、北魏、隋、唐之石刻,為頗有曆史價值者。”“夜八時到永靖縣。”“遊覽街市。出北門,到夏河入黃河處散步。進南門,到前教育局長魏子蕃君處談。赴謝縣長之宴……”“觀大夏河入黃河處,相形之下,大夏河僅若狹溝而已。”“在康家灣見農民以連枷打麥豆於場中,亦為婦女操作……”
顧頡剛經過三次訪談寫成《永靖縣概況》。該書記錄永靖概況:“永靖原為河州北鄉之蓮花城,建於清光緒庚子年,周四百步,民十八年始自臨夏劃出建縣。”記載黃河重要支流大夏河、洮河、湟水均在永靖縣與黃河相會;記載黃河在劉家峽轉向西北流、河水曲折如太極圖形的自然景觀,記載經蓮花城到臨夏、蘭州、青海民和縣詳細交通路線,他還談到了黃河與洮河交匯處“山勢逼束,河麵狹窄而水流急,在洮河方麵曰毛籠峽,在黃河方麵曰劉家峽,皆富於水電資源者也”。這個構想30年後即成現實。
《西北考察日記》出版後,《大公報》記者範長江受到影響,也到西北考察,記錄不少珍貴的人類學史料。
大何莊遺址、秦魏家遺址、蓮花城被劉家峽水庫淹沒,這是國家建設大計,與保護不善的武威皇娘娘台遺址不同。圖冊資料顯示,除了大何莊遺址、秦魏家遺址,永靖縣還有撫河馬家灣遺址、張家咀遺址、杏樹台遺址、小茨溝台遺址、楊塔馬家灣遺址、墳台遺址、七十畝山遺址、廟台遺址、沈家圈遺址、馬路塬遺址、尕台遺址等,我們不可能全部到達。
大家認真討論後,決定聽從柳玉珍、羅宏舟等人建議,乘坐衝鋒舟,考察位於劉家峽庫區北岸、三塬鄉王家坡村的王家坡遺址。這個遺址屬齊家文化、辛店文化,1975年文物普查中在緊靠水庫台地墳灣子斷崖處,發現灰層,內有陶片、石器。
羅宏舟館長說聞名遐邇的“彩陶王”其實發現地在永靖,被積石山縣“搶去”了。我們非常理解地方文化工作者對本土文化的情感,不覺得這種“較真”有任何不妥或狹隘之處,相反,非常真摯,可愛,可敬。
我們到劉家峽水庫大壩碼頭乘坐衝鋒舟。盧書記對高峽平湖大加讚賞。這是一次難得的水上考察。大家邊暢談,邊快樂地享受涼風吹拂。開闊的湖麵、飛翔的水鳥、美麗的山崖、新開發的各種水上遊樂項目,使大禹治水之地顯現出黃河的另類磅礴大氣和溫婉柔情。當年,顧頡剛先生一行穿行在百米以下的河穀地帶,如今,由於水麵大幅度抬升,昔日高山峻嶺變為平緩丘陵,山溝裏鑲嵌著一片片新鮮綠洲,超然物外,恍若隔世。四五千年前的齊家人大概也是那種恬靜的生活狀態吧。(圖0-34)衝鋒舟在碧綠寬闊的水麵上疾馳大約一小時,停靠在充當臨時碼頭的水泵房平台邊。大家魚貫而出,經過平台,到達布滿大小石頭的河灘。
接近河邊的河床處,棲息著一艘似乎廢棄的鐵船,引發思考無限。
齊家文化就像一艘古船,
停泊在4000年前的曆史港灣。
黃河邊厚厚的黃土裏
夾著齊家文化層。
河堤與河灘之間有一片平整的土地,莊稼茂盛生長,有隻綿羊抬頭張望一陣,繼續悠然吃草。葉舒憲、盧法政、劉學堂等人在河灘裏撿陶片、石器,很快撿到很多。葉舒憲先生的願望是撿到齊家玉器,他鍥而不舍,蹲在地上刨石頭。劉學堂憑借考古學家的銳利目光,撿到幾個彩陶局部殘件,他很快就能推測出陶器的原來模樣。盧法政先生將這次田野考察當成難得的勞動鍛煉,認真搜尋,撿到三四件沉默如金的古老石頭,堆積到一起,聲稱要將這些文化帶回阿克蘇研究。看得出,他真正體會到了樂趣。
易華過去給“夏羊”拍照。那隻綿羊開始孤傲,後來全心全意配合,沿著田埂來回走秀,讓這位留著山羊胡子的年輕學者拍個夠。
大家尋覓、琢磨、挑揀、比對,在這種氛圍浸泡一陣,陸續向王家坡村走去。據介紹,王家坡村原來就在這灣水域下麵的河岸邊,距離永靖舊城蓮花城也不遠,修水庫時,才搬到現有位置。大家爬上一段窄而陡的黃土高坡,便進入綠樹成蔭、雞鳴狗吠的村莊。人影稀少,幾位花花綠綠的村姑說說笑笑,采摘花椒。一位農婦整理田園。一位農夫依樹而坐,好奇地打量我們。生動濃鬱的田園生活圖景,令人倍感清新。(圖0-35)1975年發現的灰土層就分布在這個村子裏。羅館長帶領大家看了幾處明顯的、依然**的文化層。風雨滄桑,先民生活垃圾經過歲月洗禮,變成飄溢文化氣息的可靠證據,令人油然而生厚重感。相比之下,陳子昂《登幽州台歌》中詩句“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境界顯得小多了。是啊,隨意埋藏在甘肅黃土高坡上的一層灰土,就能把人們帶回到5000年前的時代,還有什麽比這更能讓人感慨天地之久遠的?
考察完現場,坐在樹下的那位農夫——他叫王待朋,招呼大家到他家吃杏子之類水果。他的妻子也回來招呼客人。葉舒憲先生打問有沒有齊家玉,盧法政問這一院木結構房屋花多少錢。王待朋一一回答問題,說他們勞動時經常撿到、挖到玉器、陶罐之類古物,上世紀90年代,村裏的小孩子還把齊家玉當玩具。後來,有人來收,就賣出去了,現在隻剩下一些破碎的殘件。說完,他應要求拿出10多件古物放到院子裏。大家挑挑揀揀,購買。論品相,這些殘件連蘭州隍廟的地攤都不會擺上不去,大家與其說收購文物,還不如說買一種田野感覺。
返回時,居高臨下,才發覺剛才經過的黃土高坡非常險峻。由此向西南方向遠眺,可見黃河峽口及三塬鄉的港灣式地理特點。著名的風林關就在這一帶黃河峽穀處。風林關原名安鄉關,742年,安鄉縣更名風林縣時關亦改名。漢唐以來,風林關為河湟古道上重要關隘,張騫出使西域,霍去病北擊凶奴,唐代崔玉林出使吐蕃,唐文成、金城、弘化三公主出嫁吐蕃均經此道。“安史之亂”後,此關成為唐蕃交界。據介紹,共和國初期,關門遺址猶存,黃河南岸石壁上刻有“風林關”三字,字旁有當年修築關樓時所鑿椿眼樁痕,河邊殘存石塊砌牆垣,1958年修英雄渠時被毀。
我們此行到不了風林關,隻能在王家坡憑高遠望,煙波浩渺的黃河湖灣與周邊雄偉山峰盡收眼底,境界開闊。用相機拍攝,卻是白茫茫一片模糊。於是歎息,正如曆史不可複製,美景也無法帶走。
高原太陽依然熱烈烘烤,但因為這浩瀚黃河的滋潤,大家並不覺得燥熱。乘坐衝鋒舟,順流而下,心情駘**,返回碼頭,轉乘汽車,到黃河三峽太極廣場,參觀永靖縣博物館。該博物館現有一級文物12件、二級文物73件、三級文物364件、一般文物1294件,2007年才實現免費開放。“彩陶展”包括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辛店文化三部分,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示儺文化、白塔木雕、王氏鑄造、北鄉秧歌等。
永靖儺舞戲很有特色,民間稱為“七月跳會”。據傳起源於唐代。當時,在農耕民族同遊牧民族衝突中,農民在“防秋”時為壯大聲勢、嚇退遊牧民族的騎兵,戴麵具裝扮成天兵模樣,後來演變為一種民俗活動。永靖曾經流傳著一份《跳會稟說詞》:“明代時間,劉都督射獵,遺留了哈拉(軍儺)會事,因為盜賊劫掠,出沒無定。無事則旗幟傘幫,團結跳會,和合人心;有事時,則幹戈齊揚,耀武揚威守望相助的意思。這哈拉(軍儺)會事,一年一遍,一年一換成了老君的鐵帽子,流長源遠。”這是農耕文化與遊牧文化結合部的活化石。
永靖縣的古建築設計、建造、修複也很有名。但儺舞戲、永靖古建築不在此次考察範圍,加之時間安排緊,隻能錯過了。但願有學者能對它們進行深入研究。
按照計劃,考察團下午要前往臨夏考察。熱情爽朗的詩人、臨夏博物館館長馬穎先生已經打過三四次電話,不斷問我們到哪裏了。同門師兄、在臨夏經商的哈九清先生也來電話,說他們已經到臨夏的某個路口等候。啟程,汽車出永靖縣城,經過新修建的、飛架在劉家峽上空的黃河大橋,便在纏繞於黃河南岸山巔之間的公路馳騁。我們似乎從高空俯瞰黃河及對岸的風景,美不勝收。我和葉舒憲先生不斷搶拍。葉老師還啟動攝影功能,拍攝外麵地理景觀,自己配以解說,留作以後寫作時的提示資料。我覺得這一路可以開發成旅遊觀光區。特別是到開闊的大夏河穀地,景象更闊氣、壯觀、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