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喇家遺址:令人震撼的“東方龐貝”

2013年7月2日下午,內蒙古作家協會副主席、阿拉善左旗文聯主席張繼煉等到蘭州。正要應邀往“四海宮”赴會,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葉茂林先生打來電話,說他正在青海民和喇家遺址進行田野作業,問我有沒有興趣去看看。我略一思忖,說明天就去。葉先生連聲說歡迎歡迎。他擔心有變化,再三說出發前給他發短信。

在“四海宮”與朋友見麵後,聊幾句,我就把話題轉向齊家文化的著名代表——喇家遺址。張繼煉則說他和邢雲等駕車“狂奔”1000裏到德令哈的經曆和感受。徐兆壽近年耳朵不濟,無法打電話,低著頭在手機上書寫,發送。葉先生來短信,問我們一行幾人。我靈機一動,對張繼煉說:“明天一起去看被稱為‘東方龐貝’的喇家遺址,怎麽樣?”

張繼煉原打算明天要返回阿拉善。但他難敵**,轉頭征詢邢雲:“你決定吧。”

邢雲果斷說:“那就走吧!”

這就是內蒙古人的性格,不到三分鍾就決定了一件事。

我又約了一位正在寫玉石之路方麵文章的作者,然後,邊給葉先生回短信,邊笑著對張繼煉說:“君子無戲言啊。”

第二天早晨8點半,大家在科教城西區南門口匯合,出發。我給葉先生發短信告知。葉先生回複一條“長篇”短信:“你們沿京藏高速路到了海石灣往前不遠有民和出口,到縣城往南一直到官亭鎮,約90公裏省道山路,官亭鎮街上有大的指示牌,有寬水泥路再到喇家村約2公裏就是喇家遺址了。從蘭州過來大概三個小時左右。走山路慢一點,多小心。”

簡直是一份詳盡的旅遊出行資訊。喇家遺址將來對外開放了,遊客可據此前往。

天氣陰沉,涼風習習,很爽快。張繼煉說天氣預報有大到暴雨,葉先生也幾次來短信說到大暴雨。喇家遺址是我國迄今為止發現的唯一一處因地震和黃河洪水毀滅的大型災難遺址,真實記錄了很多災難來臨時的情景,葉先生是這座遺址重要發掘專家之一,是考古隊的領隊,親曆更多。因此對大暴雨更為敏感,所以,不斷提醒。

我們一邊欣賞路邊變化的風景,一邊海闊天空地聊。張繼煉昨天才從青海遊曆過來,又要走一段回頭路,但沒有絲毫疲憊。他真像一匹充滿**的公山羊。喇家遺址我們都從未去過,沒現場感受,便聊文學。張繼煉早年學醫,因為熱愛文學,走上創作道路,現在任職阿拉善文聯,筆耕不輟。他說內蒙古的經濟和文化,說蒙古長調,說巴丹吉林沙漠中的額日布蓋峽穀、海子、海森楚魯怪石林等種種奇觀及穿越經曆,說曼德拉岩畫——據說有8000多幅。創作數量如此巨多的藝術作品,需要優裕的生存環境、浪漫的天性和閑適的心情,由此可見這裏的古代遊牧民族無自然災害,無部落衝突,生活得比較安逸。(圖0-27)汽車從民和下高速,出離縣城,就穿山越嶺,開始了風景秀麗的山間道路。幽靜農村,層層梯田,燦然油菜花,翠綠山溝,猶如美麗油畫,一幅一幅,陸續展開,令人興奮,激動。遇到實在美得不忍錯過的風景,停下來,拍拍照,貪婪享受片刻。這條路,葉老師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欣賞過多少四季的精彩風景,肯定也激動過,興奮過,卻在短信中隻字不提,真有考古學家的嚴謹作風。從風景說到為文,我們感歎:還是自然最美,美得無拘無束,美得灑脫超逸,美得忘乎所以。

在高原美麗風景的簇擁中,車子被烘托到一片以遠山作屏障的開闊台地上,眼前頓然空曠,到達湟水與黃河之間的山區穀地古風習習的古鄯鎮。我們在古色古香的“古鄯驛”門樓處停留,尋訪曆史蹤跡。“驛”,必與交通道路相聯係。古鄯地處唐蕃交通要道,自古以來地理位置就非常重要。古鎮雖小,曆史卻延伸得很遠。我們探討其現名來源。或許,與古代鄯州有關?青海是唐朝與吐蕃進行拉鋸式“交流”的重要場所,曾設有鄯州都督府、隴右節度使,建軍駐屯,黑齒常之、婁師德、郭知運、哥舒翰等名將在此經略,如果在這一路經過的花莊、七裏寺、古鄯、馬營、官亭等地訪問,肯定能搜集到有關傳說。大家感歎,文人古典式的采風生活越來越遠了。我戲說張繼煉“一日驅車千裏到德令哈是裸奔”。他認真說:請你到阿拉善,穿越巴丹吉林沙漠,住幾個晚上,采訪牧民,品味鹹水海子和淡水海子。(圖0-28)正說著,車到官亭鎮。葉茂林先生比GPS更精確,在他指導下,我們很快到喇家村。遠遠地,看見一位帶草帽的農人模樣男子在打電話,接著,就看清了他黝黑的麵容和熱情的笑貌。葉先生於1998年在喇家村開始考古調查,從此紮根,如今儼然成為喇家村的一員。長期野外作業、接地氣,使他像農民一樣樸實、憨厚、爽朗、熱情、善良,令人敬佩。我們神交已久,一見如故。初期見麵的情景,竟讓張繼煉誤以為我和葉先生是老朋友了。

喇家遺址目前還沒開放。葉先生駐此,現在主要做考古資料整理和考古報告編寫以及遺址保護工作。他介紹我們認識了民和縣博物館館長何克洲先生。寒暄幾句,吃味道純正的農家飯,之後,他擔心下暴雨,立即帶我們參觀將來準備向遊客開放的考古現場(博物館)。喇家村現在居民全姓喇,土族,對人很友善。他們知道祖祖輩輩生活的這個地方已經名聲大振,而喇家村蘊藏的考古謎團和未知,還有很多。根據國家政策,遺址以保護為主,考古發掘很少,留下這些謎團和遺址要給未來學者們去發掘、發現和解釋。今後的科技發展了,對於考古發現的遺存遺物和現場的保護就可能辦法更多、效果更好,讓喇家遺址的考古也要能夠可持續發展。經過幾座有高大圍牆的宅院,剛出村莊,就看見靜臥在綠色田野中的土紅色(圖0-29)建築和旁邊的標誌性雕塑。遠處,盆地周圍群山逶迤環繞,西北麵有拉脊山,西南麵是小積石山,與其他山係圍成了官亭盆地。黃河由西向東,從喇家遺址南部通過。據葉先生介紹,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與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組成的聯合考古隊,對喇家遺址進行了九個年度的發掘,清理出寬10米、深3~4米環繞成的防禦壕溝的多段,還有供原始人們舉行重要集會的小型廣場,結構獨特的窯洞式建築等許多重要遺跡。史前時期與青銅時代的古人類在這個小盆地裏繁衍生息,創造了從廟底溝時期,到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和辛店文化等多種類型的史前文化。葉先生帶我們參觀的,是官亭盆地分布最多、最廣、最具特色、一度繁榮昌盛的齊家文化遺址。由著名考古學家親自介紹其主持發掘的文化遺址,是難得的福氣。“古老曆史之門”(博物館大門)剛打開,一股濃鬱的遠古陶土的泥腥味撲麵而來,四座殘毀的窯洞式房址出現在眼前。(圖0-30)考古學家們發掘的大部分遺址現場在考察後一般都回填保護。這幾處保持了先民因災難死亡的原始真實狀態的**遺跡,曾經轟動一時,受到廣泛關注,國家特別對此進行現場保護保留,以備今後專供遊客們考察、參觀。這個博物館區域裏保留有四座房址,地麵和四壁或用白灰抹平,或為硬土麵,正中一個圓形火塘。編號F4的房址內有14具骨骼,其中以少年兒童為主,18歲以下的10具,年齡最小者僅2歲;28~45歲的4具。這些遺骸姿態各異,有的曲體側姿,有的匍匐地上,有的肢體牽連,有的驚恐跪踞,許多有骨折或異常姿勢,令人心悸魄動,耳邊似乎傳來絕望的哭喊聲和求助聲。大家不由自主問:這裏麵大多是成年女性和小孩子,男人們幹什麽去了?葉先生說,根據目前科學家的考察結果,當時先發生了大地震,然後接踵而至的是大洪水。考古學家推測,也許地震發生前有過異常現象出現,大多數成年男人可能有更重要的緊急任務,把女人和孩子們留在了窯洞內。大地震後又迅即引發黃河大洪水,也或許是堰塞湖洪水,水位迅速上漲,灌進盆地,淹沒了這個古聚落。當時,男女青壯年都出去監視異常自然現象的發生,拿今天的話來說,大概就是在抗震救災和抗洪救災,而留在窯洞式房子裏的女性照顧著小孩。誰料,房屋被不斷發生的劇烈地震損壞,驚恐萬狀的小孩子哭喊成一片,撲向成年女性,而那些母親們也展開雙臂,試圖給他們一個安全的庇護;一位半大的未成年大男孩也掙紮著,還試圖用稚嫩的身軀去頂住坍塌土頂,大孩子們都努力協助母親們,就在這一瞬間,房屋震塌,他們的生命刹那間被定格在4000年前的巨大災難中……而那些到聚落居室外抗災的齊家人,在猝不及防的災難降臨時,甚至根本來不及祈禱、祭祀或舉行其他儀式,也來不及反思是哪個行為惹惱了天神或何方神靈,倉皇失措中依靠自身和群體的力量進行一番有限的抗爭後也無濟於事,終被洪流所驅趕,而聚落被洪水淹沒……這個古老的群落徹底毀滅了。大地安靜下來時,官亭盆地的黃河二級階地上變得滿目瘡痍,麵目全非。或許,有因為外出狩獵或進行玉石貿易的齊家人幾天後歸來時,驚訝地站在高處打量,怎麽也找不到熟悉的家園,當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情時是不是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是不是一邊呼喚親人,一邊不停地用雙手刨挖,直到在絕望中癱倒?而他的妻子,或許就是那位跪在地上的年輕母親?她竭盡全力,用自己的身體和雙臂保護著懷抱中的幼兒,等待丈夫歸來。她堅信突然降臨的災難會被她的身體抵抗過去,就像堅信她的英俊丈夫會帶來海貝、瑪瑙、玉石等美麗飾品一樣。但是,這次災難來勢凶猛,轉瞬之間淤埋了她的家園、她的夢想、她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