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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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鍾,教學樓內燈火輝煌,陳老師站在教室的窗戶外朝裏張望,隻見教室安靜得如同一幅剪影。但剪影裏留下了一個刺眼的空白,陳老師一看,原來是王濤沒來,剛上自習的時候王濤不是來了的嗎?去哪裏了?陳老師心想。她走進教室問了班長,班長說他請假了,不舒服,去寢室休息了。於是陳老師去了寢室,但寢室空空的沒有人,陳老師想莫非他又去網吧玩遊戲了?

陳老師轉頭就向街上走去,大街上霓虹燈閃爍,人聲喧嘩,車輛川流不息,夜宵攤飄來陣陣誘人的香味。她走進一家網吧,隻見裏麵全是孩子,密密麻麻的,那種專注的神情讓人立刻明白了什麽叫廢寢忘食。電腦的屏幕如同打開的潘多拉魔盒,總有那麽多“妖魔鬼怪”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帶著血腥味,帶著**裸的**,刺耳的喧囂此起彼伏,陳老師感到頭昏腦脹。由於光線暗淡,她隻能走近每一個孩子才能看清他們的麵容。她找了一圈沒有收獲。她看見還有幾間房亮著燈,門是鎖著的,裏麵傳來吵鬧聲,陳老師敲了敲門,沒回應。這時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他陰陰地看了陳老師一眼,惡聲惡氣地問:“你要幹什麽?”

“我來找一個學生。”

那個人瞪著眼問:“這裏有你的學生嗎?”

陳老師溫和地答道:“我還沒有看見,我想請你打開房門讓我看看。”

那個人立刻火冒三丈:“你是老師還是警察,你是不是想抄家,有本事把你的學生管好,別到這裏來胡攪蠻纏。請你走開,別影響我的生意。”那個男人指著門外,逼視著陳老師。

陳老師後退了兩步,冷冷地看著他,說:“你也為人父了吧?你自己看看,你這網吧裏是一些什麽東西?你怎麽能向未成年人兜售這些毒草呢?你這是在害人啊!你知道嗎?”

那男人上前一步,指著陳老師的臉厲聲喝道:“你算老幾?有什麽資格教訓我?你給我滾出去!”

“你這個沒良心的奸商!”陳老師也怒不可遏,“我要去告你。”但話一出口,她立刻就感到了自己的可笑。她知道這些網吧老板神通廣大,執法隊還沒走出辦公室,老板這邊就已經做好了迎接檢查的準備。執法隊一走,他們立刻撕下偽裝,打開“潘多拉魔盒”,繼續經營他那傷天害理的勾當。想到這裏陳老師的臉上不由得掠過一絲無奈和悲哀。

坐在他們旁邊上網的一孩子,聽到陳老師說要去告網吧老板,轉過頭來怒視著她,嚷道:“你敢阻止我上網,我就砍死你!”

陳老師悲憫地看著眼前這張稚氣的臉,她的心在隱隱作痛,她憤怒地把臉轉向滿麵油光,肥頭大耳的網吧老板。

那老板也緊緊地盯著她,仿佛看著一個天外來客一般,終於他油光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的冷笑,他大手一揮,指著門口用挑戰的語氣說:“你去告啊,快去啊!嚇誰呢?吭!你以為你是誰啊,跑到這裏來指手畫腳?”

陳老師被他氣得直發抖,一扭頭昂首挺胸地朝門外走去,罵道:“奸商。”

那男人對著她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罵道:“神——經——病!”

陳老師怒氣衝衝地出了網吧,東張西望地看著街上閃爍的霓虹燈,尋找著網吧的字樣。這時一輛摩托車迎麵開來,摩托上四五個少男少女,尖叫著疾馳而去。陳老師的心痛了一下,她繼續向前走。不時有成群結隊的少男少女從她身邊走過,他們口中吐著煙圈,手裏夾著指煙,勾肩搭背的,大聲說笑著,旁若無人,酒氣衝天。陳老師憐憫地看著他們,心裏隱隱作痛。她在心中默默感歎:這些孩子本應該在學校接受教育啊,但他們卻過早地流入社會成了迷途的羔羊。誰來救救他們啊!她在心裏無聲地呐喊著,悲憫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漫過她的胸口。

她又來到一家網吧門口,走了進去,情況與第一家類似,她又無奈地走了出來。就這樣進去又無奈地出來,又進去又無奈地出來,她也不知道找了多少家了。她悵惘地望著漸漸沉寂下來的大街,遲疑著,她想該去哪裏找呢?這時她聽到包裏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一看,是丈夫的電話。已經是深夜12點多了,丈夫已經來過幾次電話了,隻是她沒有聽見。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丈夫的電話,告訴了他自己所在的位置。

不多時丁曉強騎著摩托過來了,陳老師問:“丁丁睡了嗎?”

“你還知道問丁丁啊?你從來都是把兒子放在第二位的。”丈夫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我聽人說,一人在銀行,全家跟著忙。沒想到一人當老師,全家也要跟著受委屈,真對不起。”

丁曉強沒心沒肺地哈哈笑起來:“陳老師,丁某人是跟你開玩笑的,你別認真啊。”

陳老師也調侃道:“丁法官,陳某人說的是真心話,是覺得親愛的丁法官和親愛的兒子都受委屈了。”

“那我尊敬的陳老師準備什麽時候改啊?”

因為摩托車騎得比較快,風比較大,坐在摩托後麵的陳老師的聲音很快就被風卷了去吞沒了,她必須大聲說話,丁曉強才聽得到。於是陳老師加大聲音說道:“等五十五歲退休的時候改,你慢慢等吧。”

“好吧,我計劃好了,準備活一百歲,我有耐心也有時間等。”說著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說笑間,他們來到了學校門口,校園朦朦朧朧的,被一張巨大的黑色麵紗覆蓋著,睡著了。隻有人行道上的路燈還堅守在那裏,沒精打采地發出昏黃的光。

陳老師說:“你先回去吧,我想去寢室看看,說不定王濤已經回寢室了。”

“我陪你去。”丁曉強果斷地說。於是他們倆一前一後來到男生寢室。

陳老師輕輕推開寢室的門,借著手機的光她看清楚了,王濤的床空空的。麵對著空空的床鋪,她的心沒著沒落的,她呆呆地站了一會,一種說不出的無奈和牽掛堵在她的心頭。

他們回到家裏的時候已是淩晨一點多了。陳老師心力交瘁地躺在**,頭暈暈的,心亂亂的。昏昏沉沉中她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網吧內燈光昏暗,一排排電腦前是一張張稚嫩的臉,嘈雜的聲音充斥著耳膜。突然天花板上裂開一條縫隙,一條可怕的深灰色的毒蛇吐著信子向下延伸,它的頭在離地麵不足一米的地方突然化著一縷煙霧,煙霧散開,隻見一群拿著鋼筋和長刀的少年高喊著“抓住他,別讓他跑了”。這時王濤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他像一個武林高手,踏著空氣,健步如飛。飛了兩圈後,跳到地上,手裏舉著一塊牌子,喊道:“逆天真神在此,各位速速投降,饒你不死。”陳老師嚇得臉色煞白,她說:“孩子們千萬別打架,有什麽事我來幫你們解決。”她的聲音顫微微的。王濤轉過頭來,對陳老師說:“老師別怕,我有逆天真神附身,他們打不過我的。”陳老師喝道:“王濤,住口!不要說是邪神附身,就算是如來佛附體也沒用。”陳老師話音剛落,隻見一群手拿家夥的少年蜂擁而上,此時好像是在一片曠野上,隻見長刀閃著寒光,突然一刀向王濤的腦袋劈來,陳老師驚叫一聲撲了上去

深陷噩夢中的陳老師痛苦地呻吟著,掙紮著,她突然大叫一聲,從**彈了起來。丁曉強被她驚醒了,慌忙問:“怎麽了?”她深陷在可怕的夢境中無力抽身,她雙手撫住胸前,拚命地喘著粗氣,好一陣才平靜下來。喃喃自語“老天保佑,還好隻是一個夢,還好隻是一個夢。”曉強伸出一隻手摸了一下她的頭,睡意朦朧地說:“睡吧。”於是一轉身就睡著了。

陳老師看了一下手機,還不到三點。她對自己說再睡一會吧。但睡不著,她開始數數,數著數著眼前就隻有王濤了。窗外傳來颯颯的響聲,下雨了,生冷的雨點敲擊著窗欞,也敲擊著她那顆不安的心。她眼睜睜地熬到五點,起床算了吧,去寢室看看,說不定王濤已經回來了,她想。於是她輕手輕腳地起了床,校園濕漉漉的,還是朦朦朧朧一片,她來到男生寢室,王濤的床還是空空的。看來這個孩子是要徹夜不歸了,她在心裏說。

六點鍾。她來到學校門口,一身疲憊的王濤從外麵向學校走來。她瞪了王濤一眼,一句話也沒說,轉頭直接向教室走去。她記得小時候做錯了事,提心吊膽地等待懲罰的滋味比懲罰更難受,也更刻骨銘心,不妨用這種辦法試試,也許能讓他留下一點印象,她一路走一路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