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拆遷辦主任的大年初五

孫磊帶老婆孩子剛走進院子，就被父親嚴厲的目光盯在原地。孫磊心裏犯嘀咕，臉上卻堆著笑：這大年初五的，是不是我到嶽父家拜年待了兩天，讓他不高興啦？

孫明浩黑著臉說：“你不在家這兩天，來了不少人，大包小包的，進門就喊給孫主任拜年，乖乖，沒講幾句話，放下東西就跑，這成什麽樣子……”

孫磊點頭附和著：“影響是不好，不過人家送點吃的喝的，也不算……”

“不算什麽？趕緊把那些煙啊酒啊營養品退給人家！你不退，我退，下午我就租車送到敬老院去！”孫明浩打斷兒子的話。

孫磊母親這時從廚房跑過來，把丈夫往堂屋拽，壓低聲音說：“大喊大叫的，多大的事啊！也不怕鄰居們聽見。”孫磊他們乘虛而入，嬉笑著跑進屋內。

孫明浩是炸藥脾氣，來得快，去得快。酒喝到八成的時候，在孩子們麵前手舞足蹈吼幾嗓的也是他，十足的老頑童。

盡管如此，孩子們還是打心眼裏敬畏他，他的話不敢不聽，老伴說他當了20年村幹部啥好處沒撈到，就學了一身的官僚作風。

老伴端菜上來，熱騰騰的紅燒肉散發出撲鼻的香味，孫明浩大手一擺，說等等，老伴立馬把菜端回廚房。孫磊一家三口圍過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每當這時，孫明浩心裏就有說不出的優越感。

他盯著兒子問：“這些東西你準備怎麽辦？”

30歲的孫磊這時像個孩子，囁嚅著：“聽爸爸的……”

“吃過午飯，你就一家一家去退。”

“我曉得是哪些人送的，可是我不清楚誰家給了什麽，怕退亂了。”

“這些人是幹什麽的？”孫明浩皺著眉頭問。

“應該是街道上的13個被拆遷戶，他們怕鎮拆遷辦在房屋丈量和評估中跟開發商串通一氣，坑害他們……”

孫明浩臉色黯淡下來，眼睛蒙上一層稀薄的霧：“老百姓真不容易啊！房屋被拆，還要防這防那的。磊兒，你如實跟我講，開發商給你好處了沒有？”

“沒有。”孫磊認真地說。

“一分錢好處都沒給？”

“過年前，我們一家三口跟開發商李總…到黃山旅遊了幾天，一些土特產是……李總買的。”孫磊說話突然結巴起來。

孫明浩臉色陰沉下來，說：“還記得我跟你們講過一碗麥麵的故事嗎？”

“記得。”孫磊聲若蚊嚶。

“複述一遍大家聽聽。”孫明浩逼視著。

故事最初是孫磊爺爺講出來的，後來孫磊爸爸又時常講給兒子、孫子聽。

1960年的冬天，饑餓覆蓋著整個村莊，彌留之際的老太太一遍遍地喊叫著要吃白麵饅頭，身為生產隊會計的兒子，向家境殷實的李禿頭求助，李禿頭說：“借麥麵，我不幹，送你一碗麥麵倒是可以，不過你要在我家工分簿上多添上二百工分。”會計猶豫了半天，眼淚都急出來了，最終還是點頭答應，一年後查賬查出經濟問題，會計被批鬥了一個月。

把這個故事複述完，接近下午一點。

吃罷午飯，孫明浩對兒子說：“羊毛長在羊身上，下午你就把禮物退給人家，辦法你自己想；開發商帶你們去旅遊，人家花多少錢你給多少錢，規規矩矩。”

下午，街道居委會會議室三三兩兩的人陸續走進來。這是一個很特殊的會議，除了13個被拆遷戶，剩下的隻有孫磊，這跟以往開會鎮村幹部、城管、警察齊上陣，形成不小的反差。孫磊把十三張白紙發給大家，鞠了一個躬說：“各位叔叔嬸嬸大哥大姐們，先給你們拜一個年！你們送到我家的禮品呢，心意我領了，算我吃了喝了，我懂你們的心思，你們可以不放心我，但你們總該相信我爸孫明浩吧？丈量和評估環節請你們自始參與，全程監督。”

人們露出會心的微笑。

“請你們把送給我的禮物如實填寫上。如果你們不填，明天我就申請辭去鎮拆遷辦主任職務。”

“啪啪啪……”一陣掌聲響起，緊湊而熱烈，不一會兒，13張寫有文字的白紙遞到孫磊手中，再一會，一輛麵包車停在會議室門前。

“王大峰，一箱海之藍，兩條硬中華；朱雲海，兩箱古井貢，一條硬中華……”孫磊每念出一個名字，參會者就走出去一個，笑眯眯地從麵包車裏拎走自己的物品，整個現場像是在分發獎品。

躲在遠處觀看的孫明浩微笑著，不由得眼睛潮濕了，心裏想，當初犯錯誤的生產隊會計，他的兒子兩袖清風二十年，孫子也是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