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吳偉業終生都對卞玉京抱有愧疚,由於他的“薄幸”,卞玉京的命運在她的秦淮姊妹中是最苦的一個,重情的吳偉業是難以原諒自己的。在卞玉京去世後,他還親到卞玉京的墓地悼念,寫下了纏綿悲苦的《過錦樹林玉京道人墓》。他比卞玉京多活了10餘年,臨終前寫下了絕筆詩:忍死偷生廿載餘,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債應填補,總比鴻毛也不如。吳偉業也並不比她幸運,順治十年,他終於在各方的壓力和清廷的逼迫下出仕清朝,寫下了生命中最恥辱的一頁。因為雙親的原因,吳偉業沒有選擇去死。這倒也罷了,隻是後來這個更大的汙點,讓他一生充滿懺悔和自責。對清朝政權,吳偉業開始采取的是消極不合作的態度。這也可以理解,因為有點良知的文人都會那樣做,先皇崇禎對他真是太好了,若不是崇禎,他很可能就是一個鄉間草民。所以,在明亡以後長達10年的時間內,他能做的就是一直屏居鄉裏,保持名節。順治十年(1653年),“詔舉遺佚,薦郯交上”,有司再三敦逼,吳偉業控辭再四,二親流涕相求,不得已乃應詔入都,授秘書院侍講,尋升國子監祭酒。順治十四年(1657年),吳偉業借口身體有病,辭官請假歸裏。對這段曆史,吳偉業內心深感恥辱,晚年以仕清為“誤盡平生”之憾事。應該說,這段“誤盡平生”的曆史,讓他非常抑鬱。康熙十年(1671年)夏季,江南酷熱,吳偉業“舊疾大作,痰聲如鋸,胸動若杵”(《致冒辟疆書》),他預感自己不久於人世,便留下遺言:吾一生遭際萬事憂危,無一刻不曆艱險,無一境不嚐艱辛,實為天下大苦人。吾死後,斂以僧裝,葬吾於鄧尉靈岩相近,墓前立一圓石,曰:“詩人吳梅村之墓”。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一代大詩人吳偉業病逝,葬於蘇州元墓山之北。也許,吳偉業這樣的結局是必然的,他自幼體質不佳:“稟受尪羸,素有咯血之證,每一發舉,嘔輒數升,藥餌支持,僅延殘喘”,從小受雙親的庇護,性格懦弱,膽小怕事,不是血性之人。但對於文人,我們還是應盡量寬容,畢竟在那樣的時代,沒有害人的他已經算是愛惜羽毛之人。傳記作家王振羽評價吳偉業則相對客觀:吳梅村不是一個完人。我們不能僅因為吳梅村的仕清,就低估他在中國文學史、文化史上的作用和地位。這裏牽涉到對於某些曆史人物的評價標準問題。作為一個詩人,文化人,吳梅村的成就足垂千古;在明清易代之際的文化傳承中,他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他雖然進入官場,但並不是一個政治家,麵對改朝換代的激烈政治動**,他困惑、猶豫、畏縮,患得患失直至失足失節,卻又以此後數十年的生命作了真誠的自省與懺悔。